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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天予弗取,不受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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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侯进再次回府已是后半夜的三更天,这夜一波三折,但他的心绪却早已平静了许多,自己活像个任他们随意摆布的木偶,对这些朝中权贵们唯有听之任之的份,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这就是命吧?”

    怀着无能为力的疲惫之感,夏侯进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仆人火急火燎的拼命敲门禀告,“有个自称是老爷故交的年轻壮汉,已在府外等候多时了。”

    “年轻壮汉?”

    夏侯进睡眼惺忪的想了想,料到十有八九必是欧阳寒,旋即令下人将他带去厅堂等候,并特意嘱咐下人仔细查看府外是否还有其他异样的人。

    简单洗漱过后,夏侯进单衣疾步去往了厅堂。刚一进屋便看到欧阳寒笑吟吟的起身相迎,略带着讥讽道,“夏侯大人,昨夜可睡的踏实否?”

    闻言,夏侯进脸色瞬间拉了下来,这厮今日显然是故意来自己府上耀武扬威,并伺机探查口风的。

    故而没给他好脸色,敷衍地拱了拱手,冷冷道,“托兄弟牵挂,哥哥无恙!”说着,便铁青着脸去了堂上。

    见他如此冷漠,欧阳寒倒也不往心里去,依旧笑吟吟的问道,“兄弟远道而来,为何不让小弟吃杯茶,尝尝这瓜州大名鼎鼎的‘大红袍’呢?”

    听到“大红袍”三个字,夏侯进的面色猛的一沉,心里早已忍不住对他破口大骂起来。

    常人听这三个字自然以为只是普通名茶,可对于夏侯进来说,这却是欧阳寒在故意向自己发出的威胁警告。

    却说这夏侯进幼年时,乳母梁氏染上重病,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郎中开了个药方,说是病人得好好补养,于是年纪不过才十岁的夏侯进跑了几十里地到叔伯家借米,却被府上一通棍棒拳脚打了出来,外加那字字诛心的辱骂嘲讽。

    夏侯进气不过,便趁夜里偷溜进府,背了一袋米外加一只老母鸡回了乡下。哪知道回了家里刚烫上了鸡,就被当地县衙派人抓了回去,几个叔伯竟联合起来诬告夏侯进不仅偷了米和老母鸡,还偷了府上的几个金叶子。

    夏侯进当时才十岁,血性正旺,害怕连累卧病在床的梁氏,于堂上承认了偷米偷鸡的事情,却对偷钱的事情矢口否认。

    幸亏那位县官对于夏侯家的事早有耳闻,故而只是打了夏侯进几个板子,并让他退回炖好的鸡和那袋米后释放了他回家。

    可惜那些叔伯不肯善罢甘休,叫骂着闯进了梁氏的草屋里,在屋里又叫又骂,惹的前邻后舍都用了进来看热闹,七嘴八舌的说着风凉话。

    卧病在床的梁氏拄着拐挣扎着出来,一边躬身作揖地求告那些叔伯,一边骂着夏侯进不争气,要他给那些叔伯赔不是……

    夏侯进哪里肯依,将梁氏气的差点背过气,见乳母气的倒在地上,夏侯进当即发疯似的扑向那些叔伯,大声骂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老狗,气死了我娘,我跟你们同归于尽!”

    那些叔伯被夏侯进狰狞的样子吓得不轻,当场纷纷退出了屋外。可是夏侯进越想越气,尤其想到他们不仅霸占自家产业,还对自己乳母如此不敬,于是又趁夜间偷溜入府想要找回公道。

    那天夜里,两个叔伯正在堂厅谈笑风生的喝着大红袍,茶香四溢馋的屋外窥视的夏侯进直流口水,可来不及回味便听到那两人一边品着茶,一边奚落嘲讽着夏侯进和他的死了的爹娘。

    夏侯进在屋外气的浑身发抖,一时没忍住脾气便偷偷抽出防身用的短刀,冲进屋内当场将他们刺死,失魂落魄的夏侯进临走前不慎打翻了桌上的大红袍,茶壶掷地破碎的那一刻,那股清香芬芳,沁人心脾的味道让他永世难忘——对于他来说,那就是杀人的味道!

    如今欧阳寒却突然提起这段尘封往事,夏侯进如何还坐的住?颤抖的手差点又将面前的茶碗打翻在地,忙不迭的故意遮盖掩饰紧张的情绪。

    “霸元何故如此紧张?”欧阳寒冷眼视之,“当年的知县大人因为故意保护那位少年,便将这件案子定为了死案。没几年便告老还了乡,做了我的私塾先生,无意间听他说起了这段往事。”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夏侯进目光如炬,左手下意识地按在了佩剑上。

    “霸元这是想要杀我?”欧阳寒觉察出了他的警觉,依旧不为所动的冷笑道,“快杀了我!这样天下就不再会有人知道一个要入京做官的人,在二十多年前竟是个杀人犯!”

    闻言,夏侯进涨红的脸登时青筋凸起,按在佩剑上的手正剧烈的颤抖着——杀了他固然一了百了、自己身败名裂亦无所可惧!

    可是承诺给乳母梁氏要替她争到诰命夫人的封赐一事便再无可能了。

    遂,挣扎了好久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勒令下人奉茶。

    见到局面缓和,欧阳寒又恢复了笑嘻嘻的姿态,一屁股坐下后,宽慰起夏侯进,“霸元,咱们本就是兄弟,自当联手在这乱世共谋一番大业!”

    夏侯进仰起脖子,又呼出一口气,心里却已是五味杂陈。朝廷那些达官显贵们为了争夺权势摆布自己也就算了,却没想到一个被韩孝之罢了职、囚禁起来的囚犯,竟也能够摆布自己,尤其这个人自己曾经还天真的将他当作生死之交。

    此刻只觉得自己像是个青楼娼妓——任何一个人都可以肆意的践踏蹂躏自己。

    “霸元!”欧阳寒见他愁眉不展,遂提醒道,“摆在眼前的好机会,切莫错过!”说着又着重补充一句,“天予弗取,不受反咎!”

    这句话就像一记重锤,硬生生的将夏侯进心底最后一道防线彻底击的粉碎。

    是啊,既然自己都与娼妓无样了,又何必还故作姿态的想要挑选嫖 客呢——谁来又不是来呢?

    想到这里,夏侯进面色黯淡的垂下脑袋,幽幽的问道,“你既然已经全部知道了,打算让我下一步如何去做呢?”

    见到自己苦心积虑谋划已久的大局终于能够得以施展,欧阳寒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待到下人奉上大红袍后,方才眉飞色舞的冲夏侯进说道,“撤掉瓜州所有城防守备,一切恢复成原样!”

    “什么!”夏侯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疯了不成!如今大敌当前……”

    “我如何不知道!”欧阳寒当即打断道,“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了解韩孝之!这厮才是我们所有人日后的大敌——包括当今圣上!”

    夏侯进心里咯噔一下,惊吓的呆坐当场,嘴里竟然说不出半个字。

    见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欧阳寒心底却不由得窃笑起来——也许他当初杀人的时候也是这副鬼样子吧?

    呷了口茶,仔细回味着留在唇齿间的那股沁人心脾的芬芳,方才不紧不慢的解释道,“韩昱此刻虽被软禁在京师,可他对于天下的局势一刻都没耽误!他已派许奉回到了南营,以我对韩昱的了解,面对当前的局势,他必是要求和拖缓!此刻的南大营早已经是瓮中之鳖,而这些南方的联军们唯一忌惮的便只剩下你这瓜州的城防守备了!”

    “既然这样,那就更不能撤掉城中守备了!瓜州和前线的南大营可是唇亡齿寒啊……”

    “我的霸元啊!你怎么如此榆木脑袋!”欧阳寒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哀叹道,“对于他韩孝之来说,唯有当下退了联军才能保全他的地位和威望!而一旦这破敌解困的功劳被他韩孝之拿了,他韩孝之必然可以更加的肆无忌惮、威胁朝廷!可我们呢?只剩下干瞪眼的份——这可是咱们立功的大好时机啊!”

    “怎么……”夏侯进有些迟疑的问道,“难不成你有更好的破敌之策?”

    欧阳寒冷笑一声,面露不屑的回道,“论阴谋诡计,我的确不及他韩孝之半分!可要是论起领军打仗,他韩孝之给我提鞋都不配!”

    说着,欧阳寒自豪骄横的神色早已溢慢脸上,洋洋自得的后仰起身子,翘着二郎腿接着道,“南方诸国早已对我大徐边境虎视眈眈,此刻虽然集合了十余万军马,却不过都是些心怀鬼胎的乌合之众!我这些天已经去前线侦查过了,他们大军屯集在落峡谷一带,可却将统帅大营设立在了广阳郡,不过区区千余兵马,而且广阳易攻难守。我届时只需领城中千余骑兵沿着羊肠小道星夜赶赴,不出半日必可令他们不战溃败!”

    “你……可有十足把握?”

    夏侯进见他如此自信,不免心怀忧虑。

    毕竟韩昱的威名早已传遍南疆,众人对他的统帅之才是心服口服的。如果真是这么简单,为何韩昱不会想到呢?况且一旦出了岔子,大徐南边的国土便等于是向贼寇全部敞开了出来,这样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旋即不安的想起了牢狱中的刘羽,忧心忡忡的问道,“那位叫文羽的公子指名道姓要见你,我觉着应该是个朝廷皇子,是不是该先见过他之后再做定夺?”

    “不急不急!”欧阳寒摆手制止道,“牢中的那位公子无非是想要见识下我的能耐——此刻正是天赐良机!”

    说到这里,欧阳寒端起茶碗内的大红袍,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冲夏侯进敬道,“霸元只管安心照我说的去做!你我弟兄二人建功立业,扬名立万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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