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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商遗 > 第一百一十八章 难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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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羊正在山岗上喝酒,突然听到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他有些愕然地抬起头,就看见成千上万的鸟群向他飞来,遮蔽了大半个天空。

    草原上,牛羊和马匹们吓坏了,停止啃吃青草,纷纷扬起头,看那些乌云一样翻滚而过的鸟。

    远处,一座帐篷里隐隐传来撕心裂肺的呻吟,好像很疼。

    郭羊垂首看了一眼古老陶罐,再抬头看一眼那没完没了、蜂拥而至的鸟群,郁闷地说道:“搞什么鬼!”

    他盖上陶罐的盖子,随手扯过一张豹皮,将那只陶罐严严实实的包裹了起来。

    那些鸟群好像突然失去了目标,在郭羊头顶盘旋着,迟疑了一会儿,便向远方飞去。好多鸟因为拥挤,折断了翅膀,噼里啪啦地掉在草原上,最后被蛇和黄鼠狼吃掉了。

    当然,后来发生的这些事,郭羊一点都不知道,他被陶罐里的一只巨大的眼睛看傻了眼,觉得气都喘不过来。

    那是一个比两座谷仓还要大的眼睛,好像是一只孔雀的眼睛,但因为郭羊实际上也没见过孔雀,所以只能是猜测。

    郭羊皱眉沉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商人王朝秘密档案里,竟然有这样一件奇怪的陶罐,而且还一直没有被那些周狗发现。也许,是这看起来令人恶心的外表遮蔽了它的真正价值。

    在那只眼睛里,郭羊看到了一群人,影影绰绰的,有点看不清楚。那些人好像身穿兽皮,手提标枪,在一片远古时代的村落里无忧无虑地生活着。

    有人陷入沉思,有人在炼丹,有人在远处的森林里狩猎,还有人躲在谷仓里翻看兽皮上的文字。

    而更多的人,则浑浑噩噩地活着,吃了睡睡了吃,像一群蠢猪。

    那里,有一条河,河水清清,河水长长,数以百计的巨大石头摆满了河床。

    那些石头白白的,圆圆的,犹如远古时代那些巨人的眼球。

    龙,孔雀,巨大的王八,白色的老虎,它们像一些笨拙的家伙,就在附近的山林间游荡,无所事事,像一些没本事的二流子。

    而最令郭羊吃惊的,是在一个类似小仓库的石头房子里,他看见了一个脸色苍白、眼眶深陷、披头散发的年轻人。

    那个年轻人好像在炼丹,那些复杂的瓶瓶罐罐里,装满各种植物的根茎和花朵,还有一些矿石的粉末。

    正当郭羊想看清楚那个年轻人的脸庞时,这些该死的鸟飞来了,严重打扰了他的沉思。这让他怒不可遏,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仰起脸,竭力回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想梳理一番,看能不能从中发现些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他惊奇地发现,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自己脑子里竟然一片空白,那些模糊的景象凭空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郭羊双眉紧蹙,又努力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个白痴,刚刚还历历在目的事物,竟然给弄丢了!

    “可恶的鸟!可恶的娜仁托娅!”郭羊勃然大怒,真想弄死那些鸟,拧断那个大肚子婆娘白生生的脖子。

    她们严重打扰了郭羊。

    但生气归生气,他还真没法子。鸟都飞走了,那妇人在生崽子,郭羊恍惚间觉得做了一场荒唐的梦,五彩缤纷,睁开眼却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郭羊叹了一口气,端起酒,浅浅饮了一口。

    放下酒爵,他有些疲倦地躺到豹皮上,头枕着双手,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天空。

    八百死士已经全部派出去了,他们像八百条鬣狗,八百只豹子,八百条老狐狸,或者,干脆就是八百条冷冰冰的毒蛇,悄然无声地没入草原。

    他们的任务有两个。

    一个任务,自然是查访当年伏击商队的那些人。

    郭羊想知道,那些人到底是谁,来自哪里。他要亲手撕碎那些狗杂种,并弄死他们的老人、妇人和孩子,让他们的血脉被彻底抹去痕迹!

    八百死士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帮助郭羊打听,当年从周狗手里逃走的那将近两千商人去了哪里。郭羊隐约感觉到,母亲郭野就在这片草原上,也许,此刻正躲在哪座帐篷里,想起了他。

    母亲……郭羊的心一下就软了。

    ……

    娜仁托娅是难产,流了很多血,折腾大半天,已经快不行了。

    她的两只眼睛失神地张着,汗水和泪水打湿她的一头青丝,凌乱地堆在鹿皮枕头上,其中的一绺湿漉漉地贴在她惨白异常的脸上。

    她快不行了,一身的力气都使完了,羊水破了,大多数都流到羊皮褥子上,混合着殷红的血,顺着羊皮缓缓淌下来,滴滴答答落到地上,蜿蜿蜒蜒流出帐篷,并在草地上形成一泓亮晶晶的小湖。

    黄昏时分,草原上一片祥和,落日余晖轻柔地洒在大地上,将那些草叶映得微微泛黄。

    一根凤凰脖子上的羽毛飘在那泓血水里,闪耀着金黄的、火焰般的光芒,让郭羊老远就发现了。

    “该死的娜仁托娅,早不生晚不生,非要在老子打开陶罐时生崽子。”郭羊很生气,那种正要掌握一个秘密,却被人生生打断的沮丧让他更加疲惫。

    他躺了一会儿,又坐起来,给自己倒满一爵酒,一饮而尽。

    不行,他还是觉得心头有火,便干脆连饮七爵。

    无济于事,阿奴最近酿制的酒有点淡,还带点淡淡的酒曲味儿,这让郭羊很不满。但没办法,商队被拆解开来,一切都在为复仇而准备,已经好久没有驮运粮食进入草原了。

    即便是在如此艰难情况下,阿奴还是想办法保证了郭羊的酒,真是难为他了。

    郭羊提起酒坛,轻轻晃荡一下,发现还剩了一小半。他苦笑一声,不舍地将酒坛塞严实,收入储物袋。

    商队的死敌还没追查出来,母亲郭野没有消息,炼丹基本失败,功法没有多大进步,商队停顿导致粮食紧缺无法酿酒,刚发现陶罐里似乎藏有秘密,鸟就飞来了……最可恶的是,乌力罕的婆娘要生孩子了,竟然好像喊了一句“郭羊”!

    这一切都让郭羊觉得疲惫不堪,他已经好多天没睡个好觉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把焦灼的刀子,在空气中劈砍着。

    那种强烈的无力感,严重损害着郭羊的信心,让他开始对自己的决策产生怀疑。

    “我错了吗?放着好好的一大片产业,和在中原之地各诸侯国盘根错节的那些关系网,眼巴巴地钻进这鸟不拉屎的狗屁草原上,一败涂地,到底图的是什么?”

    “说是要寻找母亲,可茫茫草原,那两千商人竟然凭空消失,好像一道闪电,倏忽间就没了音讯。想要建立一支草原商队,却被那些心怀叵测的狗杂碎生生打断,到现在却连敌人都没搞清楚。所谓修真……停步不前,这简直就是一团臭狗屎!”

    郭羊慢慢站了起来,豹皮靴子踏在那些青草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他的牙痒痒,恨不得揉碎这些狗日的草。

    他一路踢腾着,慢慢走下山岗。

    躲在阿日善海子底下时间太久了,他有点不适应外界的风和光,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当然,也可能是空腹喝了太多的酒,让他有点醉。

    也可能是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让他的体力严重透支,整日整夜的炼丹和思考,严重损害着他的健康。要不是每日雷打不动的两个时辰修真功法修炼,他还真有点吃不消。

    ……

    娜仁托娅还剩最后的几口气了,她突然想到了死亡,那个曾经跟随她二十二年的一条狗,这次是真的追上来了。

    她有些伤心,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自己的孩子,也许是一个男孩,也许是个女孩,但这一切都有什么关系呢?如果她死了,乌力罕肯定会伤心很多年。

    但可以想见,他一定会一边伤心一边找其他的妇人,不停地让她们生崽子。

    这是草原人的命运,不能说谁对谁错。如果真要辨认到底谁错了,那么,极有可能就是老天爷错了。

    腾格尔天,那个在天空深处露出半边脸的家伙,此刻应该在等着接走娜仁托娅还不到半斤重的魂灵。

    难道,那么大的一片天空,恰恰就缺少一个挤羊奶的妇人么?

    娜仁托娅想哭一声,她觉得自己有些委屈。

    她失神的眼底,一张因焦急而变形的脸,那是他男人乌力罕,三张满头大汗的脸,那是腾格尔人最擅长接生的三个婆娘。

    “唉……”

    娜仁托娅长长吐一口气,她觉得真有些不值得。

    这些年来,她含辛茹苦,任劳任怨,除了不吃草,梳不出羊绒,她其实就是一只温顺的母羊。

    此刻,这只母羊就要死了,娜仁托娅真的想不起来,她这二十二年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如果,生个男孩,就叫他郭羊吧。如果生个女儿,就叫她齐齐格吧。”娜仁托娅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想把这句话说出来。

    可惜,憋了好半天,这句可能是她的临终遗言终究没有说出口。这让她有些遗憾,觉得对不起自己,亏了她这副美丽绝伦的臭皮囊。

    “娜仁托娅,你撑着点,马上就好了……娜仁托娅……”

    “娜仁托娅……”

    乌力罕的声音时远时近,恍恍惚惚,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终于听不见了。

    “娜仁托娅!”

    帐篷里,传来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让一大片青草微微一动,旋即又恢复了勃勃生机。

    乌力罕跌跌撞撞地走出帐篷,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双目失神,有点失魂落魄。

    他一头就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娜仁托娅……”乌力罕似乎想抱住那人痛哭一场。

    “啪”一声脆响,乌力罕英俊的脸上被人狠狠地扇了一个耳光,他健壮的身子直接滚进一蓬狗尾巴草。

    乌力罕悲伤地伏在草丛里,双手狠狠地插入草皮,浑身抽搐着,开始低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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