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拾翠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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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下已是夜深露重，李纯饮酒后起身不觉有些眩晕，梁守谦忙在侧搀扶，李纯执意要到庭院内赏玩夜色醒酒。梁守谦忙跪下回道：“夜深了，恐露水下来，风吹了头，圣上要爱惜龙体啊。”李纯道：“今日朕与母后及二位皇弟宴饮高兴，你又来劝，难道朕真的醉了不成。”梁守谦见劝不住，也只好为李纯披上保暖的斗篷，与伴驾的内侍，宫人等一同陪李纯来到庭院。李纯仰头望去，此时弯月已被一片云彩遮住，连带着那几颗疏星一并不见了踪影，李纯是带酒之人，见此情形不觉有感于心，想到登基来的种种掣肘之处，以及宫内还有奸佞未除，未免有凄凉寂寞之意。梁守谦最为乖觉，见圣上凄然忙陪笑道：“圣上今天陪侍太后想必也是累了，不如早些休息吧，不知圣上是回偏殿还是去哪位嫔妃那里。”李纯听言也觉得身子有些疲乏，想了一想道：“这个时间了，恐怕嫔妃们都睡了吧。”梁守谦笑道：“刚才上夜的内侍来报合宫都熄了火烛安歇了，唯有拾翠殿的丽妃娘娘秉烛开门，似乎尚未歇息。”李纯好奇道：“可知丽妃在做些什么，夜深还未就寝？”梁守谦道：“这老奴就不知了，要不圣上亲自去看看？”李纯道：“那朕就去丽妃那里安歇吧。”梁守谦忙大声喊道起驾拾翠殿，随侍众人传来?轿，两名内侍手持羊角灯笼在前引路，一行人向拾翠殿走去。

    这拾翠殿位于太液池西边，是一处清凉瓦舍，一色水磨砖墙，门栏窗棂皆是雕的新鲜花样，并无朱漆，金粉涂饰，四面环绕各式玲珑山石，庭院中除去几棵榆树便是几架各色蔷薇开得正好。拾翠殿中有一敞厅正对着庭院，只见原来遮着敞厅的几幅五彩线络盘花帘已被高高挑起，除几位侍女站在庭院中举着手中的烛台外，庭院里又被搬来几架宫灯，映照整个庭院灯火通明。一位身型纤巧，弱不禁衣的女子独自卧于敞厅内向外望着。此时李纯已下轿步入庭院中，女子忙起身向圣上行礼问好道：“拾翠殿花琼枝向圣上请安，不知圣上深夜驾到，有失远迎。”花琼枝不过二十出头，生得如娇花弱柳一般，身段轻盈，因她面容清丽，凛凛然有林下之风，李纯特意下旨封为丽妃。李纯见花琼枝身着碧色薄纱寝衣，外罩百蝶穿花纹样白绸披风，头上只是松松地挽了一个庸妆髻，上面点缀着几枚珊瑚镶银珠花，越发显得柔弱可人，忙伸出双手扶起丽妃道：“夜已深，丽妃为何还不就寝，又为何秉烛持灯照着这庭院呢？”花琼枝握着李纯的双手道：“嫔妾本来是已经睡下的，忽然听到庭院中清风拂过树叶的声音，因已临近中秋想着那几架蔷薇花期将近，怕是开不了太长时间了，嫔妾想着若不趁现在多看看就只有等明年才能再见了，所以就起身命采萱她们秉烛持灯照着这些蔷薇，也是担心夜深了这些花会睡去，让嫔妾不得见其娇容。”说到这里，花琼枝娇媚一笑，说道：“嫔妾又生出这等痴心的念头，让圣上见笑了。”李纯笑道：“只有心思纯净之人才识得悲春伤秋之感，朕只觉得丽妃稚子般可爱。”

    二人双目相对，笑着望向对方，身边随侍的内侍，宫女等人也都识趣的低下了头。李纯携着花琼枝的手走进了寝殿，殿内外的烛火也一盏一盏的熄灭，此时一阵清风拂过，遮掩着弯月的云彩也被吹破，弯月映着庭院内的蔷薇一派良辰美景。那清风吹落的红，粉，黄，白各色蔷薇花瓣锦重重的落了一地，间或被风卷起彼此纠缠不休。

    第二天晨起花琼枝伺候了圣上盥洗，用过早膳上朝后便端坐在一酸枣木制的矮凳上，由着采萱等为自己上妆，侍女采苓先是端来了一铜盆兑过茉莉花汁的温水和一条大手巾，采萱接过并用手巾掩了丽妃胸前衣襟，花琼枝方伸手向铜盆内盥沐。随后采萱轻启妆奁，取出粉盒为她匀脸，这粉乃是用陈米和新米按比例混合后，用玉杵细细研磨再加芍药花粉制成，用了能使人肌肤温和，莹润光滑。花琼枝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花容月貌，心中十分得意，便亲自取过妆台上的胭脂点在脸颊和嘴唇上。

    这边采苓用桂花油将花琼枝的一头浓密秀发高高梳起，盘了一个精致发髻。采萱捧过盛着各色首饰的漆盒，花琼枝挑了一支花开富贵玉簪插在头上，另选了一副与之相配的耳环。采苓，采萱又一同为丽妃更衣，为她换上一件孔雀蓝色衣裙，衣摆上用金线绣着各色折枝花卉。花琼枝梳妆完毕，自己在铜镜前里里外外照过，自觉无不妥之处，方才扶着采萱出门去给郭贵妃请安。

    郭秉懿住在大明宫东边的宣微殿中，乃是大明宫中最奢华富贵的殿宇，距丽妃的拾翠殿有些距离。采萱本想给丽妃传?轿，花琼枝见秋色正好便欲自己沿着太液池畔走走，只见甬路两边黄花满地，枫树枝头红叶翩翩，远处疏林如画，太液池中引出的小溪清流湍湍，一片秋意正浓，丽妃正自贪看宫中景色，一步步行来赞赏，忽见淑妃纪简素在甬路旁捡拾卵石，侍女采?展着帕子包裹起来。

    花琼枝缓步上前道：“淑妃姐姐近来可好这石子路滑可小心些。”纪简素仍是寻常打扮，并无多余装饰，抬头见是拾翠殿花琼枝忙直起身子与丽妃平礼相见。淑妃笑道：“原来是丽妃妹妹，嫔妾一切都好，有劳妹妹动问了，姐姐听说昨日圣上家宴也邀了妹妹，怎么宴席上不见妹妹？”丽妃答道：“嫔妾本来是要伴驾的，只是宴会前日直到傍晚方雨后新霁，月色如洗，嫔妾晚上贪看清景不慎着凉，圣上体谅嫔妾身子不好让多休息，就没有赴宴了。只是姐姐无故拣这些石子作甚，小心弄污了衣裙。”淑妃道：“昨日宴会上福王拣了些精致盆景给太后挑选，以便布置八月十五招待南诏使节的国宴，嫔妾看着那菩提树盆景心里喜欢，想着如若能供奉在佛前也算是两厢得宜了，所以问宫内培植花草的司苑司要了几盆，供在嫔妾紫兰殿的佛龛前，这不路上嫔妾见着这些卵石晶莹光滑，想着放在盆中装饰一定是好的，就胡乱捡了些。”

    丽妃道：“姐姐一向潜心礼佛，想必一定能心到佛知。”淑妃苦笑道：“嫔妾年纪渐长，又出身卑微不曾学过读书识字，也只能在这些细末功夫上用心了，怎比丽妃妹妹青春正好，能赋会诗，志趣高雅呢。”丽妃道：“姐姐为何说出这等灰心之言呢，到底姐姐诞有圣上长子，邓王殿下天资聪颖又勤奋上进，圣上着实喜爱呢，嫔妾看着还是姐姐的福气大。”淑妃低声道：“嫔妾不敢奢望圣上对宁儿青眼相加，惟愿他无灾无难，一世平安就好。”

    丽妃见淑妃面色有些凄苦，想到淑妃母子平日在宫中战战兢兢，处世艰难，未免也心生怜悯叹道：“是啊，姐姐与我也只是草木之人罢了，怎比郭贵妃金尊玉贵，她的生母本是皇家公主，父亲那边又有再造唐室之功，实在不是你我可以相比的。”纪简素见丽妃直言提到贵妃郭秉懿，吃了一惊，忙环顾左右，见都是贴身亲近之人方略略放心。纪简素将花琼枝拉到一株枫树下轻声说道：“嫔妾知道妹妹素来心思单纯，又肯直言，只是要在这宫中生存下去还是要谨言慎行才好，妹妹在宫中的日子还短，姐姐不得不提醒妹妹。”花琼枝也自觉方才有些失言，忙道：“是妹妹言语不慎，多谢姐姐教导。”淑妃道：“时辰不早了，我看咱们还是赶快去宣微殿请安吧。”说罢两人并肩而行向宣微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