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爱笔楼 > 酒若鸣 > 正文 第十九章 黑云压城,风雨逐人

正文 第十九章 黑云压城,风雨逐人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爱笔楼] http://www.ibiquzw.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最后卢筱没有同沈辰逸一同返回客栈,这位六峰山女侠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就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沈小二其实比较擅长察言观色,但他始终看不透这名来自六峰山的女侠,该不会是觉得他店小二是那种欠债不还的人吧?

    虽说他沈辰逸是有些爱贪小便宜,可是早些年在客人酒里掺水被女掌柜发现之后,挨了一顿毒打,起初的沈辰逸还没弄清楚女掌柜的脾气,委屈巴巴的说到底是为了客栈好,结果掌柜的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他捆起来挂在横梁上吊了半夜,让他自己好好反省。最后还是疯秀于心不忍,同掌柜的求情,才被放下来。

    实话说,他沈辰逸虽然确实有好好反省了,可始终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最后还是疯秀才提醒了一句。

    行走江湖,“信”字当头。

    沈辰逸一辈子只想做个打杂的,当然不觉得自己是江湖人,可好歹还是听进去了,这些年来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他估摸着卢筱这般看自己,多半是觉得自己是个傻子,救下一个先前还要夺他性命的人——其实他也是有点犹豫的,天知道这老头苏醒来之后,会不会翻脸不认人,一巴掌拍死自己。

    可是一想到这老头起初的时候并未对自己起杀心,还曾经给过他一次机会,沈辰逸觉得,这个老人...也许没这么坏。直到这些天被扯入一些是是非非之后,沈辰逸逐渐明白,在这座江湖之中,有些事情真的是身不由己,想做一件事情,和愿意去做另一件事情,是两回事。

    还有便是,既然得知这老头是李家人,自家的女掌柜也是李家的人,或许交由女掌柜处理,会比较好。

    当然,李焕和女掌柜是一家人,也是沈辰逸愿意相信他的理由。

    京杭城的官府到底是杨家说了算,比武大会召开之后,京杭城内的戒备森严了不少,杨家自然是愿意看到一场大乱斗,好趁机排除异己,可当然也不能因此祸害了整座京杭城的安宁,那位为杨家出谋划策的杨家大公子,也同样是为百姓求出路的真君子。

    白虎广场和虎头客栈之间间隔了好几条大街,沈辰逸这么一个血人,背着另一个血人,自然是再扎眼不过,在临近永福街的时候,还被一群巡查的民壮发现了。幸好沈辰逸的腿脚利索了些,脚踏凌云步,加上自己的对京杭城大街小巷的了解,总归是有惊无险,至于会不会吓到躲在小巷子玩耍的孩童,他可就没空管了。

    只是这一路上自己的腿脚越是利索,沈辰逸心里就越奇怪。

    卢筱到底给他塞了什么神仙药?回头一定要问清楚了,可不能亏欠人家了。

    在走到客栈后门小巷口时,沈辰逸还想着怎么跟女掌柜解释,远远便看见叶大小姐拉着女掌柜从后门冲出来,身边跟着个神神叨叨的疯秀才。

    沈辰逸长大嘴巴,正要开口。

    岂料女掌柜仅是抬了下眼皮,说了一句:“咱们客栈可不收这种客人,你沈辰逸自己带回来的人,自己负责处理。”

    沈小二欲哭无泪,这才刚见面,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着急地划清界限了?

    掌柜的,当初他们到底是对你们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啊?

    女掌柜没有多说一句话就回客栈去了,叶以彤瞧见沈辰逸的黑袍都给血染红了,当下就落了泪,冲上前却不知道能帮上什么忙,于是就哭得更凶了。疯秀才是个没心没肺的,瞧见沈辰逸德胜而归,连忙说什么沈仙君实乃神勇,说什么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无出其右,吹得那是一番天花乱坠,就差没有顶礼膜拜了。

    沈辰逸当心在外头这般招摇可能会惹出事,就无心理会这疯疯癫癫的疯秀才,只是叶大小姐一直哭,两只好看的眸子都哭肿了。

    在进入客栈之前,沈辰逸突然对叶以彤问了一句:“彤彤,你有没有听说过,‘蛊人’是怎么回事?”

    叶以彤本就哭得两眼朦胧,这一声“彤彤”飘来,叶以彤差点卡在门槛上摔倒,抹去眼角泪珠道:“未曾听闻过,是类似于北仑国金毛大眼外邦人士么?至少叶家里面,是没有这种人的。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沈辰逸摇了摇头,皱眉道:“还是叫你大小姐合适些?小彤彤,你怎么看?”

    叶以彤本是哭得梨花带雨,此刻不由得气笑出声,委屈巴巴地抬手作势要砸,终归舍不得下手,气得直跺脚:“小二!你欺负人!”

    沈辰逸嘴角轻咧,任由叶以彤娇羞嗔怪,走入客栈。

    女掌柜不愿意收留这位来自李家的老前辈,沈辰逸自然不敢将其带到客栈的客房内,最后放在自己的床上。恰巧前段时间自己跌入坑中昏迷不醒时,疯秀才给他抓来了一些药,如今还剩下一些药引子,问过疯秀才之后,就给这半死不活的老头准备去了。

    叶大小姐直说他傻,疯秀才却比了大拇指,说不愧是沈仙君,以力降人,以理服人,以善感人,委实是大仁大德......

    该灌的灌,该敷的敷,这李焕虽然被卢筱嘲讽境界地下,却也是实打实的淬体境,最后竟真给他熬了过来,呼吸逐渐平缓,脸色渐而好转。

    至此,沈辰逸才得空坐下来休息。

    叶以彤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便跑去柴房,说是要给沈辰逸烧水,好歹换一身干净的衣裳;疯秀才是个闲不住的,瞧见沈仙君没有什么指示之后,就跑到客栈里,说是要和穆小儿继续练功。

    落得清净后,沈辰逸盯着飞刀李焕,沉思良久。

    一个贱兮兮的笑声突然飘入房间,糟老头提着酒葫芦走进来,故作惊诧道:“哟?小兄弟又去偷窥寡妇洗澡,给人打杀得这么惨了?”

    老人眉头一皱:“不对呀,李丫头不是教你逃命的凌云步了么?怎么还是落得如此下场?”

    沈辰逸忍住冲动没有赶人,瞪了他一眼,继续发呆。

    糟老头嘿嘿一笑,喝了口酒后,罕见的没有嬉皮笑脸:“怎么说?此番出行,可曾打探到什么消息情报?”

    沈辰逸怒道:“好你个没心没肺的死老头,原来就是想利用我去帮忙你们打探消息是吧?我都伤成这样了,你也不问两句?”

    糟老头微微一愣,赶紧装出痛彻心扉的模样,叫喊连天:“唉呀妈呀!我们小兄弟怎么伤得这么惨?呜呜呜,小兄弟,你没事吧?我的心头肉哟!”

    沈小二差点给恶心得将清晨的吃食全都吐出来,抬起板凳,作势要砸。

    这糟老头也是个活宝,当即跳到门外,过了半会,才探进来半个脑袋,小心翼翼道哦:“小兄弟,你真没事了?没事就好好说道说道吧,今天到底都有什么人,‘七绝宗’的来了几个妄想掺和进来分一杯羹的?又有哪些二流宗门的弟子不长眼睛,不自量力前来惹笑话?”

    此次前去比武大会的开幕典,当然不只是为了看看热闹,沈辰逸其实是有任务在身,只是他自己不大情愿罢了。

    糟老头和女掌柜让他尽量记住前来参加比武大会的大侠都有哪些人,好以此推测,这些人中将会有多少人,可能成为杨家的打手,乃至更进一步的推测杨家的用意和布局。

    最终,不过都是为了要应对杨家。

    沈辰逸起初其实十分不解,杨家要吞并京杭其他世家,究竟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反正现在的穆家已经沦落到只剩一个破客栈的凄惨境地了,杨家也不会眼红这一块鸡肋,难不成还要赶尽杀绝?如若他们真有此意,早些时候召集人马,不就随随便便将永福街踏平了?

    难不成是杨家在忌讳传说中三大元丹高手的穆飞鹏?可江湖上早就没了此人的消息,关于他的传闻都是一些成年累月的旧闻,这人如今是死是活都不清楚。反正沈辰逸在客栈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店小二,可真没见过穆小儿的老爹——当然,这些话,他可不敢全问女掌柜,省去了些许,才敢开口。

    女掌柜听了他的疑问,差点一巴掌将他嘴都扇歪了:“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你还能忍?你姓沈的果然是个没鸟的,若是怕事,你便滚出这间客栈,我李雪能保证你什么事都没有,还能给足你银子,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反正我穆家,人能死,客栈不能垮,魂更不能丢!”

    可惜沈辰逸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就老老实实的听从安排——其实他不是没挣扎过,凭什么一定得他去?掌柜的您身手如此了得,糟老头你也混了半辈子的江湖,怎么着都比自己强吧?

    不过话都不用说出来,他自己都知道为什么。作这座江湖客栈的店小二,他对一些江湖传闻和相关人士早就耳熟能详,加上这双毒辣的眼睛,再有就是一听客人开口,便知道其腰包里有几分几两的顺风耳,沈辰逸只需远远瞧着,顶多再偷听上几句,结合这些年来客栈里的见闻和传言,大概也能认出是何方大侠了。

    只是此时的沈辰逸没有心情理会这老头,随口敷衍道:“眼神不好!什么也没瞧出来!”

    “连李齐天都没瞧见?老头我可是在客栈都能瞧见那漫天剑雨。”糟老头嘿嘿笑道:“莫不是真的因为叶妹子的原因对其心存芥蒂?放心,这丫头胸大无脑,顶多就是看的时候有些花痴相,可不是你这样的情种,前些时候还对着神仙楼喝闷酒,这两天就移情别恋了!”

    沈辰逸这次是直接将板凳砸了过去——这糟老头分明能随手接下或是躲闪,偏偏还硬生生挨了一下,哎哟叫道,是老头我老糊涂了,小兄弟莫要生气,莫要生气。

    沈小二还真拿他这一套没办法。

    糟老头穷追不舍道:“一些个外邦人士,不说和咱们做邻居的南汉国,北仑帝国那些金毛大眼和西蒙王庭那群长鼻毛的妖怪,你总能认出来吧?小兄弟,先前是老头我的不是,回头请你去神仙楼逍遥逍遥?”

    沈辰逸没好气道:“人太多了,确实是没认出什么人,只是依稀分辨出‘五屿湖’的腰牌,一群后生,由一位大婶带队;‘太云剑宗’好像也来了一些人,远远瞧见一伙俊男美女超脱尘世的,腰间都是配着宝剑,应该是错不了。你让我刻意留意的‘七绝宗’我只认出来这么几个,倒是让我最堤防的‘雾都’教,瞧不见踪影。”

    沈小二停了下,继续道:“至于一些单枪匹马走江湖的,倒是有不少。‘关西拳王’何一龙,这兄台的胳膊比我脑袋还大,估摸者一拳就能垂死人,想认不出来都难!;‘岭南魔王’时奇,躲在斗篷了里面了,可是这股阴森森的气息,却是掩盖不住;‘江南霸刀’刘松,后头白虎广场一触即发的时候,我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么短短的时候,就看到他拔出龙鸣大刀,砍了一条血路,想必是真的淬体大成,半只脚踏入炼神了;最后便是近些年来声名大噪的‘东瀛剑侠’,身边跟着几名神仙楼的姑娘,也不知道来这里凑什么热闹...还有一些其他的小角色,我说出来你也认不得。”

    名为卢忘天的糟老头好似从始至终在微微点头,沈辰逸仔细一看,才发现这老头竟是在打瞌睡,直到沈辰逸停了下来,他才缓缓抬头,仍是睡眼惺忪的模样。

    你这糟老头什么意思?你可知道我为了辨认这些人,连五月晴儿黎念晴的舞蹈都没怎么看?

    沈辰逸烦的不行,觉得还是看不见这糟老头比较省心省事,就打算去看看叶以彤的水烧好了没有。

    结果糟老头突然给他递过酒壶,沈辰逸自然是没有接,糟老头便自顾道:“这么说来,‘七绝宗’已经有三家掺和进来了?算上那群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毒药罐子,就是四家了。”

    他自顾喝了口酒,笑道:“这回,可真是热闹咯!”

    沈辰逸只想将板凳塞到这莫名其妙的老头嘴里,可惜有气无力,只得盯着李焕,继续思索心事。

    糟老头一眼看穿,笑眯眯问道:“小兄弟,可是有什么问题想不通?不妨同老头我讲讲,老头子我好歹也比你多活了几十年,见得多,听得也多。兴许还能拾人牙慧,替你解惑。”

    沈辰逸开面见山道:“老头,你就实话实说吧,杨家人,究竟想做什么?”

    糟老头摇了摇酒壶,欣慰道:“不愧是我们小兄弟,也看出来杨家这一手的玄妙,那狗屁的杨华书没读出什么道理,布局下棋,可是真的厉害!这一手史无前例的积分制比武大会,确实是让人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天”、“地”、“人”,三种令牌的派发,皆是由杨家人根据江湖传闻、现场评定之后评定派发。

    初始令牌派发过后,若是有不服者,自然是可以向杨家提出异议,可于这群志在必得的江湖人士而言,用实力来证明自己,击败他人夺取令牌,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至于如何夺取令牌,就是各凭本事,反正杨家放出话来,以整座京杭城作为擂台,只要不是殃及无辜,祸害百姓住房便可。反正如今的京杭城的官府,也是杨家老二杨荣说了算。如此一来,参赛的侠士积累声望,也赢得目光聚集于此次比武大会的帮派宗门的青睐,杨家也能省去筛选的功夫,坐等夺魁者,化为已用。

    再就是暗藏在这座明面比武上的杀招。杨家人将令牌强塞给其他世家的人,再对外放出消息,自然会有人乐意充当这一手借刀杀人中的“刀”。反正将各字号令牌的持有人身份公布之后,再对外宣传生擒活捉积分翻倍,当事人有没有收到令牌、会不会觉得烫手丢掉,甚至有意无意参加这场比武大会,已经不重要了。

    糟老头碎碎叨叨道:“这杨华实在是阴狠毒辣,不留退路!早知道那晚上,老头我就一巴掌拍死他省事!”

    沈辰逸沉默不语,直愣愣地盯着糟老头。

    这场比武大会的真相,早在白虎广场,他沈辰逸就看透了,不然也不会着急着带叶以彤疯秀才他们离去。

    此时他想不通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糟老头楞了一下,喝了口酒,见沈辰逸脸色仍是不对,赶忙将酒葫芦递上去:“小兄弟,可是真的想明白了,也要来尝尝这酒水的味道?”

    沈辰逸道:“别扯这些有用没用的了,你实话实话吧,你们究竟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瞒着我,你们还打算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糟老头又喝了口酒:“小兄弟,你在说什么?老头我怎么听不明便?”

    沈辰逸指着卧床昏迷的李焕道:“先前这老头问我,穆家的东西,究竟藏在了哪里。”

    他注视糟老头的两眼,一字一句道:“穆家,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糟老头竟然又喝了口酒,笑道:“不正是你体内的气运?你以为杨家要吃掉我们半死不活的穆家是为了什么?难不成还能看得上这间破客栈?”

    沈辰逸道:“你曾经说过,能够集聚气运的,一般都是死物,只是我这个‘蛊人’阴差阳错地吞掉了气运。可是既然我已经吞掉了穆家的气运,杨家人又怎么将穆家的气运从我身上抽出来?你们只需要将我吞了气运的消息散发出去,杨家人可不得死心了?总不能将我像个菩萨一样供起来,关在杨家府邸里,期待我保佑他们仕途顺利、生意兴隆吧?”

    不待糟老头开口,沈辰逸便抢先道:“别和我说杨家也有‘蛊人’,只需要对我如何如何,就能夺去气运——且不谈照你的话说,‘蛊人’是如何难得。先前我已经问过叶以彤了,她说叶家内根本没有‘蛊人’,我觉得她不会说谎,叶家生意做得这么大,什么路子的人不囊括门下?既然连叶家都没有,那么杨家,也几乎不可能有!”

    糟老头微眯眼,冷声道:“如若她真说谎了呢?你连授业恩师的话都不信,反倒去信一个外人?”

    “如若她真说了谎,也就说明,其实这世上有,或者说你们也有法子,将我体内的穆家气运拿出来,对不对?”

    沈辰逸也跟着声寒:“授业恩师,可不会对重伤的我不闻不问;一个外人,可不会为我哭成大花脸。”

    糟老头还想喝酒,此时酒葫芦中的酒水已无。

    沈辰逸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房间内因此静悄悄的,连李焕的呼息声,都清晰可闻。

    最后是糟老头叹了口气:“同我来吧!”

    沈辰逸没有犹豫,反正若是这老头想要对他不利,他可能连任何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他信命,所以不信自己店小二的命,会因为半夜三更上一次茅房,莫名其妙变成了武道宗师。他想知道,为什么有些事情,明明女掌柜亲力亲为会比自己做得好,却一定要他来做?为什么要这么着急的锤炼他、不惜一切代价地在比武大会之前将他培养成才,并逼迫他参与齐总?

    他区区一个店小二,究竟是何德何能?

    沈辰逸就这么跟着糟老头走入柴房,路上碰见叶以彤,说是洗澡水快要烧好了,沈辰逸都没有理会。

    二人就这般一言不发的走入地下演武场之中。

    走入演武场中,糟老头率先说了一句:“话先说在前头,老头我确实是没有骗你,气运一说,确实存在。你是货真价实的‘蛊人’,确确实实的吞了穆家的气运,错不了!仅是有些东西,我们觉得时候未到,便不与你说罢了,老头我先前就与你说过,‘蛊人’为何存在,又以何用,暂时不说于你听。”

    站在演武场中央石柱前,糟老头缓声道:“如今,既然你想知道,还因此怀疑我这个糟老头,怀疑收留你长大的穆家,我便......”

    沈辰逸打断道:“我从不会怀疑掌柜的,若是所有的话,都是由掌柜的同我说,我自然不会多想!”

    糟老头呵呵一笑,低眉时,浑浊双眼竟在微微颤抖。

    直至察觉老人那一瞬的眼神,沈辰逸才有些后悔。

    他们二人,虽然并无师徒之名,这些时日来的关系,也很不像话,但他们早在这座演武场内建立了师徒之实。

    即便他沈小二心中只是将他当做施暴的怪老头,可这位老人,确确实实将他当成了徒弟。

    糟老头长舒气道:“小兄弟,你可知晓我大秦王朝的建国初始?”

    沈辰逸不假思索点头。

    大秦王朝的建立过程,可谓传奇。

    前朝大齐君主荒淫度日,亲王太守残暴无度,官兵与那贼人狼狈为奸,民不聊生。昔日太祖农民出身,揭竿而起,凭着手中的锄头和柴刀,愣是硬生生地推翻当时不可一世的大齐国。

    建国大秦之后,太祖的铁骑并未就此停息,这位英勇无敌的太祖称帝后仅仅是停息了半年功夫,便号令麾下军队四处征战。

    剑尖东指神剑侍卫将趁乱踏入大陆的东瀛诸国尽数取出,滨海剑光,叫以剑为豪的东瀛诸国隔岸叹息。

    由羽林军化盾为矛演化成的西凉军,更是以区区数万人的步兵战力,令素有“八百铁骑可撼山”的西蒙王庭,从大草原至荒漠,一退再退,乃至大伤元气,让出漠北天险落华道,百年内无望反攻。

    马蹄向北的白马军踏碎北仑国的冰原,占领白云山脚的滨城,使得兵强马壮的北仑国十年不敢跨过这道白云山脉。

    大势所趋之下,南汉国唯有割地称臣。

    至此,大秦国以无上威势,用短短不到二十年时间,击溃接壤的诸国,随后列土封疆,建立大秦王朝。

    可这些,和我们要谈的东西,有什么狗屁联系?

    沈辰逸以为这老头又在糊弄自己,当下就没了好脸色。

    糟老头察觉其脸色不对,反问道:“小兄弟,你难道也察觉到,其中有所古怪?”

    沈辰逸冷哼一声道:“北仑国和西蒙王庭在前朝就不断入侵国土,对无辜百姓施以暴行,本就欠揍!东瀛人的德性就更不用说了,南汉国也是识相——说到底,还是咱们太祖能打,我大秦王朝以武建国,开拓疆土,有什么奇怪的?”

    古往今来,有哪个朝代嫌弃自己的国土太多,管制不过来?

    糟老头突然抬头,手指向演武场内的夜明珠,四处比划,好似大秦王朝的地图就在眼前。

    “小兄弟你且细想,太祖当年行兵雷厉风行,白马军兵至白云山脉围攻滨城的时候,更是不惜代价,最后竟是以人命马尸堆出的阶梯攻城,此役中阵亡了士兵暂且不谈,单单是死伤的武夫修士,你猜是多少?”

    沈辰逸不出声,他哪里知道这些东西,江湖上一些叫百姓拍手称快的秘辛他还懂一些,这多少年前的事情...他沈辰逸还没有出生呢,正如世人以为,当今江湖中唯有三名元丹境大能,其实远远不止这个数,兴许再往上还有不可知的层次。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有些事情,确实是凡夫俗子和方兴未艾的晚辈不曾知晓的。

    糟老头也不卖关子:“元丹的镇北将军马华云,也就是统领白马军的马神将,因为此役跌境为凡人。死伤的还虚境,一个巴掌数不过来,往下的炼神淬体武夫,更是不用说了。大秦王朝兵强马壮,当时势头又正盛,这北仑国唯有一名护国神将能堪大任,滨城迟早是囊中之物,为何?”

    不待沈辰逸回答,糟老头自顾道:“西蒙王庭的铁骑可谓天下无双,我大秦王朝建国初始的西凉军,人还没有他们的马多,还不是当年关西的杨家全家老少,用鲜血换来的胜利?说起来,京杭城杨家还沾了他们的光,只是如今这般作风......”

    糟老头冷笑一声,继续道:“南汉国虽说难逆乾坤,可自古南汉铁骨铮,真以为他们会不战而降?还不是大秦王朝的刺客单枪匹马闯入南汉国王庭,逼得他们的皇帝就范?”

    沈辰逸打断道:“不要再说了!”

    糟老头正欲说那震撼人心的东瀛战事,沈辰逸已是转身道:“无非就是想同我说武夫当以振兴国家为己任,要我沈辰逸救这大秦王朝于水火之中...不好意思,这些故事,我听疯秀才说书听腻了,我只是一个店小二!前些年可是连家都没有,还谈什么国?”

    糟老头看着沈辰逸走离演武场,就要走上阶梯。

    老人突然道:“你儿时是不是走过了很长很长的路,见过了很多很多的人?”

    沈辰逸身形顿挫,糟老头继续道:“其实你去过很多地方,流沙不止黄土之国,叫人断肠的猿鸣声,无边大海的滔天浪...这些场景,或许你可能走过,但是不记得了。但是你肯定记得千里冰封的雄城,对不对?”

    沈小二猛然转回头,盯着名为卢忘天的糟老头,两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他确确实实见识过这些风景,只是当时年纪太小,如今连带着自己长大的老道人都不记得是什么模样,哪里记得走过的都是什么地方?

    只是记忆中那一座冰封之城,让人太过难以忘怀。

    落实心中猜测,糟老头长舒了一口气:“其实,那便是北仑国的都城。”

    “日月精华,可为气运;仙家宗门,可成气运;当然,都不如人间烟火,也就是平民百姓身上的气运。”

    糟老头指着头顶的夜明珠,好似在清点夜空繁星,一字一句。

    “千秋万代,气运集星,摘星者,成则王,败为寇!”

    “天罡三十六星,地煞七十二星,集聚者,可统中原!”

    “再拢四相二十八星宿,可定天下!”

    “昔年太祖何以定天下?不正是倚靠麾下三十六神将?建国之后,太祖又为何不惜一切代价,占领极北白云山下滨城,坐拥西天漠城,死守东海之境,南拓南疆山林贫瘠之土,即使我大秦王朝版图四方成犄角之势,深入他国腹地,腹背受敌,也不愿退让?太祖非俗人,黄丞相虽说阴险得很,但也是天纵奇才,如此排兵布阵,岂不是自找麻烦?”

    糟老头仰头将酒葫芦送入嘴中,才发现葫芦中只剩浓浓酒气。

    这位老人有些许扫兴,喃喃道:“老头我说的这些,没有半句假话,你可能觉得我这是胡话,可这世道就是如此,甚至你敬仰的江湖,其实根本就在其中——‘元丹’为何称作‘丹’?七绝宗如何担当得起‘绝’字?为何一些个宛如穆飞鹏的高手成名之后,分明可以享尽荣华富贵,又为何会在风头之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老人抬头望向沈辰逸,苍老瞳中竟是酒过三巡的醉意:“雪儿的意思是不让你知道这些,随你本意过你的日子,只是老头我,不愿再看到下一个穆飞鹏,更不愿你成为下一个卢忘天!小兄...沈辰逸,你是‘蛊人’,更是个奇人,说了这么多,你应该明白了我话中的意思,你意下如何?”

    沉默许久的沈辰逸扫了一眼这座演武场,突然道:“你的意思又是如何?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糟老头随着他的目光扫了一眼,会意道:“老头我也不骗你,这条路注定忐忑,少不得要你披荆斩棘,甚至随时可能会掉脑袋,但是.....”

    话未落音,沈辰逸便开口道:“老头,这一次,我沈小二是真的信你,不会怀疑你说的半句话;我也很谢谢你和掌柜的,这段时间锤炼我的躯体,教会我许多本事,我确实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你们的心血,这份恩情,我沈辰逸断然不会忘记。”

    “可这也不是你们赶鸭子上架的理由。先前我被告知,我体内容纳不下这么多气运,需要练武维持生命,我是怕死,所以就咬着牙去做了,可如今呢?回头一看,原来从始至终,我都被蒙在鼓里——那天晚上在演武场,你也是这样糊弄我,说到底,我还是没有弄清楚。”

    沈小二自嘲笑道:“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一定是我?穆家藏有东西牵扯到天下大势,我姑且是懂你意思了,也信你了。可我沈辰逸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店小二,这十几二十年来真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地方。我小时候确确实实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可是又如何呢?只不过是练就一双逃命利索的腿脚罢了,你若说我命中注定的,或是作为‘蛊人’,在行走天下的途中,不知不觉收拢了过路的多少机缘,我是不信的!我自己还不清楚我什么情况?我就一个店小二,什么天罡地煞,什么成王败寇,与我何干?”

    糟老头顿时语塞,盯着这位少年儿郎。

    沈辰逸也这般直勾勾地注视糟老头。

    一个是在看人,一个却是在看心。

    终究是道不同。

    就在糟老头黔驴技穷,将要遗憾叹息之时。

    一块石头砸在沈辰逸脑门上,回头望去,穆小儿站在演武场入口,两眼通红:“浪费口舌在这混账身上做什么?我堂堂穆家,一定要求他?”

    “好你个没良心的沈辰逸,先前说你狼心狗肺,不过是为了恶心你,未曾料想,原来你真是这样的人!”

    这位垂髫小儿面红耳赤道:“你不曾亏欠别人,我们穆家这些年难道就亏待你了?什么沈小二店小二的,你不过是怕事罢了!先前日子太平滋润,你就乐得很。如今我们穆家碰到麻烦了,你小子就想赶紧撇清关系对吧?哦!这些天你还抱住了叶家大小姐的大腿,是不是觉得穆家的饭菜,比不过叶家的山珍海味,着急着跳墙了?”

    糟老头赶紧呵斥道:“你在说甚?!”

    雷震子没有听进去,熬红的双瞳眼角,逐渐湿润:“亏我娘亲还苦心想着怎么照顾你,先前和师傅商量事情的时候,都将我和你并称为‘两孩子’!我呸!如今想来真是恶心至极!我可恨不得将这些年你做的饭菜都吐出来,肚子饿是小事,被你恶心死是大事!”

    糟老头已是一步跨到穆小儿身前,金刚怒目:“痴儿!闭嘴!”

    这雷震子却是俯身捡起石头,狠狠砸向演武场前呆愣如木桩的少年郎。

    嘴中言语,尤胜天雷。

    “我永福剑宗才没有你这胆小鬼!”

    “我们穆家更没有你这么个白眼狼!”

    “滚!”

    这一声“滚”,其实是穆小儿与糟老头的重音,回响演武场之中久久不散。

    被师傅卢忘天掌嘴倒地的穆小儿两眼淌泪,瞳中却尽是嘲讽,冷笑不止。

    沈辰逸低头站在原地,与身旁身后的石柱无二。

    仿佛已成为死物。

    也不知多久过后,这座石像长长吐了一口气。

    糟老头一直盯着他,如今才试探道:“小兄弟?”

    沈辰逸缓缓抬头,驱步向前,不知是否身处地下缘故,两眼竟是黯淡无光。

    经过糟老头身旁时,没有停顿。

    路过倒地的穆小儿时,也没有像往常打闹跌倒似的将他拉起来。

    他就这么沉默着,走出这座地下演武场。

    通往地上的隧道,好似比他先前走过的人生路,还要漫长。

    庭院柴房门口,一直守候地叶以彤瞧见他,小心翼翼道:“黑鼠!水我已经烧好了,你赶紧去换洗一下,这身脏兮兮的,可别丢了我们‘京杭双煞’的......”

    叶家大小姐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即便是神经大条如她,仍是被少年的表情吓懵了。

    “沈仙君!沈仙君!我成了!我雷法终于大成了!”

    从前门跑来的吕秀才突然止步,赶紧躲到亭子后头,胆战心惊地看着少年失魂落魄地走入房中。

    走入房门之后,沈辰逸先是环顾狭隘的房间,换了身衣裳。

    犹豫片刻,仍是将要背起自己带回来的飞刀李焕。

    身后冷不丁响起人声:“他终究是李家人,当然是由咱处理发落!”

    沈辰逸动作微僵,轻轻地嗯了一声。

    没有过多的言语,门外没有响起熟悉的抽鞭声,唯有渐而远去的脚步声。

    少年也未多做停留,走出这座熟悉的房间后,也走出这座陌生的客栈。

    走出永福长街他才发现,这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就这么短短的功夫,已是阴云密布。

    沈辰逸茫然抬头,初秋寒风与朦胧雨幕齐齐扑来。

    黑云压城城未毁。

    风雨逐人人忘归。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