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页   夜间
爱笔楼 > 女土司与奴隶二三事 > 142.真相(下)

    天才一秒记住本站地址:[爱笔楼] http://www.ibiquzw.org/最快更新!无广告!

    静如死尸的夜里, 南卡像一团就快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不住颤抖着。

    一刻钟之前, 她还天真的以为, 此生再不会有比不得不离开迦罗还让她绝望的事,岂料, 没过多久, 白无络就用肉眼可见的事实向她证明了, 她的人生里只有更绝望, 没有最绝望。

    举兵攻入西蕃王城时的迦罗, 面上没有半点犹豫之色, 在他攻城当日, 一向身强体健的她, 用咳死这种别具一格的死法, 一个人死在了在空旷的宫殿内……

    这些浮在刺眼光晕中的幻象,像无形的针尖在南卡心上来回划圈, 轻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力道,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只在末了, 回神时, 垂首一看, 才发现整个心都早已血肉模糊。

    倘若夜视,能差到天一黑就什么也看不见的程度, 她便不会看到那些幻象了, 这种无聊的念头从脑海里冒出来时, 南卡哑然失笑,侧眸

    望向一旁的白无络道:“我现在彻底清醒了,并为自己小觑了老天爷喜欢将人逼至绝境的恶趣味,而深感抱歉……不知这个答案你还满意么?”

    南卡说完,嘴角上扬,放声大笑了起来,嘶哑的笑声,回荡在裹了层黑烟似的呛人夜色里,凄厉而悲凉,引得周身的神经都开始发颤。这种颤抖,乍看上去,与先前因绝望而引发的颤抖,并无甚区别。

    她将伤口崩裂般的诡异笑意粘在脸上,捂着肚子,笑得快喘不过气,白无络微微一怔,以双膝跪地的姿势猛地将她拉进了怀里。

    其实,那句“我有东西给你看”,只是他为了将南卡带到此处而找的借口,他原本并不打算让南卡看到那些和未来有关的画面,如若他还有选择的余地,他甚至都不想将预知的事告诉她。在今夜到来之前,他一直以为能凭一己之力,让迦罗彻底远离南卡的生活,很显然,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惨淡的月色下,白无络好看的眉眼间笼罩着一层驱散不开的阴云,他伸手轻抚着南卡的后背,放缓语调喃喃道:“即使你会恨我也不要紧,南卡,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你的命还重要,只要你能活下去,我做的这一切便都有了意义。”

    笑声戛然而止,南卡抬起头,茫然的注视着白无络。

    尽管白无络高估了南卡的承受能力,用最直接的方式让她认清了事实,但南卡很清楚,预知和未来,并不是他能决定的事,他会这么做也都是为了救她。但嘴唇翕动了几下后,南卡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再去反驳他的话了。

    她的身体,正在用肉眼看不到的方式一点点消失,随之一起消失的还有她的悲伤、恐惧和惊愕。空空如也的脑袋,像颗空壳西瓜似的架在脖子上,仿佛拿手一敲便会传出清脆的声响。此时此刻,除了冷和累之外,她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多数人在患了某种治好的概率极低的病时,会情绪失控,会埋怨命运的不公,如此过了一阵子之后,再被大夫告知自己已时日无多时,一颗心便会彻底落回到肚子里。这种转变不是释然而是无奈,因为知道,不论自己抱着何种心情都难逃一死,所以人就突然变得能坦然面对死亡了,南卡现在就是这种心情。事实不会因某个人不愿意接受,就发生改变,所以她只得硬着头皮接受。

    沉寂了半晌后,南卡长吁出一口气,这才明白,原来真正的绝望到来时,人是哭不出来的。

    “我记得司卓先生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某位贵族夫人去寺里上香时,被一位德高望重的上师告知,她的小女儿会在三日后的晌午死去,贵族夫人回府后,便将她的小女儿关在了卧房内,她以为如此便能保住她女儿的性命。结果,第三日快到晌午时,小女儿觉得口渴,仅喝了两杯水,就把自己给呛死了。”

    南卡直起身,静待着白无络对这个意有所指的故事做出反应,但他只是抿唇一笑,淡淡道:“那么久远的故事,难为你还记着。”

    “我是想告诉你天命难违,我不想将我所剩不多的时间,浪费在做无谓的挣扎上。以你的性子,我死后,你至多难过个七日就会看开,所以小白,你就别在我这个短命赞普身上浪费时间了……”

    从南卡这个不信命的人嘴里,听到天命难违这种话,着实有些好笑,但此刻的白无络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至多七日?没想到在你眼里,我们的关系已淡薄到了这种地步……”

    见白无络神情一滞,南卡连忙摆手道:“我的意思是,生死之事你见得太多,而且你一向冷静理智……”

    话才说到一半,白无络就突然扣住了南卡的手腕,他绷着脸,抬起阴鹜的凤眸,勾唇冷笑道:“就算迦罗会在不久的将来,带着被你解救的奴隶攻入日光城,你也不愿杀了他么?”

    南卡皱着眉,猛地将手抽回,“你想知道答案,直接读我的心便是。”

    “若我不读心,偏要你说,你待如何?”

    白无络唇边的笑意,带着些许挑衅的意味,南卡听罢,若有所思了片刻后正色道。

    “那好吧,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

    倘若惹白无络生气也算是一门艺术的话,那南卡早就已经是个艺术家了。

    “不选也行,那我就真的假的一起说了。”

    见白无络面色阴沉,气得连话也说不出,南卡淡然一笑道:“我的思想境界已经高到了常人所不能及的程度,我觉得凡事都有个原因,兴许是我将来太昏庸无道,他看不下去才会造反。就算不是如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人家凭本事造的反,我没本事拦住他,只能说明我无能,我无能又不是他造成的,所以他举兵造反我一点也不难过。还有就是,我是自己咳死的,又不是被他杀死的,我的死怎么能怪到他头上呢?”

    南卡故意顿了顿,凝眸在白无络怔然的脸上看了一会儿后,才又补充了四个字:“这是假话。”

    垂眸避开了白无络投来的目光,她接着往下说:“真话是,你提前一日送我的这份生辰大礼,让我有些消受不起……我以为,只要我足够努力,便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可直到今夜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浪费时间,而我短得连凑个整数活到三十岁都不够的人生,根本就是个笑话……

    土司也好,赞普也好,于我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当初,我拿那些逼我去做我不愿做的事,还要在背后议论我不堪重任的贵族,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我一样奈何不了那些被我解救后一句连感谢都没有,还要在登基大典上刺杀我的奴隶。这世上,估计不会有比我更没用的人了……我替兄长继任土司是错,当了土司想夺回原本就属于我的权力是错;我废除奴隶制是错,登基做赞普是错,连我杀了曲丁给盐城一个交代也是错……先前,我想不通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但现在我想通了,原来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从事业角度来说,我是个失败的赞普,从爱情角度来说就更糟糕了。我曾想着,不论今后的路有多难走,只要我爱……我看上人的一直在我身边,我便什么也不怕了,却不想,他对永远和我在一起这件事,并不像他说的那么感兴趣。他说过他不会背叛我,但我看到的却是,他举兵攻城时的眼神有多坚定。幸而,在他还未闯入宫殿时,我便断了气,可要是我没断气呢?他那么聪明,为了不留下后患,闯入宫殿后必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他说他的心在我手上,可我摊开手掌时,却发现我手里什么也没有;他说他想要的只有我,可我死时,他正忙着攻城,攻这座对我布萨家而言意义非凡,亦是我西蕃王城的日光城……好笑的是,他的命是姓布萨的人救的,他的名字是姓布萨的人赐的,甚至连他身上都刻有布萨家的家纹……可小白,你知道最好笑的是什么吗?那便是,都到了此时,我竟还在为他找借口。

    我在想,也许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才会举兵造反,又或者是你为了让我杀掉他,才会编织出这种离谱的幻象来骗我……我拼命的为他找各种理由,是因为我发现,就算我只是他成功路上的垫脚石,我也不想杀了他……我甚至在想,既然我的人生毫无意义可言,倒不如提前结束,成全他的命格,这也算是我为推动西蕃历史进程做的一点贡献……”

    南卡说话时,神色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事,语毕她舔了舔唇,目光扫向面前还未回过神的白无络:“说了这么多,我都有些渴了,那什么……该说的已经说完了,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府喝水去了。”

    她边说边站起身,连身上的泥土都懒得拍,就径直往前走去。

    “布萨南卡,你给我站住!”

    白无络疾步追上去,刚要伸手拉住南卡,喉间便蓦地涌出一阵腥甜。

    他慌忙止步,掩住嘴,听到动静的南卡,回眸一看,即见有猩红的液体,从他指缝间不断渗出来,滴落在地。

    “小白,你……你怎么了?”

    南卡呼吸一窒,艰难的移步,朝弓身往外吐血的白无络走了过去,伸出的手指在触及他手背上粘腻温热的液体时,微微一颤,南卡蓦然瞪大眼珠,随即上前扶住他的胳膊。

    “你可能……可能是上火了,别怕啊,我这就带你回房休息。”

    白无络的巫术和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以及他那张宛若天神的私生子般令人赞叹的面孔,都让南卡觉得他是西蕃最强大的,凌驾于包括她在内的普通人之上的存在。这个跟常识似的刻在脑海中的认知,致使南卡在见到白无络如此虚弱的时候,吓得满头冷汗不说,连腿都开始打颤了。

    “不是要走么?还过来做什么?仅是死后,至多难过七日的交情,我吐个血而已,你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嘴角的血还未拭去,白无络便侧眸幽幽道。

    从这句饱含怨念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委屈时,南卡略微一愣,恍惚间,眼前的白无络,与她记忆中那个虽顶着一张霜冻似的脸,却总是对她有求必应的小白重合到了一起。

    南卡掏出锦帕,才将递到白无络手边,就被他给推了回来。

    “这是天谴,我用巫术让你看到了未来,所以遭了天谴。对不起……我忘了,你既然认为那些幻象都是我编出来骗你的,那天谴之说,你大概也是不信的……你相信的只是我的能力,而不是我这个人。”

    白无络话音未落,南卡固执的再度将锦帕递到了他跟前,他抬手一推,须臾后,锦帕又一次出现了眼前。

    “没有人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给你看未来是我的决定,即便我遭了天谴也与你无关,我死不了,你要走便……”

    许是白无络极为罕见的虚弱之态,给了南卡无限的勇气,彻底失去耐心之后,没等白无络把话说完,她便倏地用那一方锦帕捂住了他的唇,还胡乱在他唇边染血的位置上擦拭了几下。

    “明知会遭天谴,还一意孤行……小白,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白无络猝然一怔,旋即扯唇笑道:“想些什么?当然是想些你看不见的,类似于,在你还未遇到迦罗时,我就喜欢上你了这种事……南卡,食不果腹的人,猛然间见了一桌饕餮盛宴,自然会想大快朵颐,没有见过什么好东西,一旦见了便想占为己有,这便是迦罗对你的喜欢。

    我和他不一样,我拥有许多旁人见都不曾见过的珍宝,但我仍觉世间所有的珍宝加起来,都不及一个你,这便是我脑子所里想的东西,你可以说你看不到,但你不能说它不存在。南卡,倘若你觉得,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那么不惜逆天而行也要将你这个错误延续下去的我,对你来说又是什么?”

    空气凝滞了片刻后,南卡抿唇笑了笑,拍着白无络的肩,语重心长的说出了一句险些让他再度吐血的话。

    “小白,你偏题了。”

    白无络挑眉冷笑道:“是么?那我就说些不偏题的话。你武艺不精,为了不留后患,你每次动手杀人都会先割破对方的喉咙,而我,我在几丈外动动手指,便能取人性命。若你执意不肯杀了迦罗,那便由我来动手。”

    “嗯,你试试。”

    南卡定眸看向白无络,不慌不忙道:“放心,就算你真杀了他,我也不会寻死觅活。我不喜欢你,却仗着你喜欢我,拿我的命来威胁你,这对你来说不公平,你若杀了他,我不仅不会寻死觅活,还会感谢你。我不想给他伤我入骨后,再舍我而去的机会,所以他活着,我便不能和他在一起,但若是他死了……我就能没有任何顾虑的和他在一起。

    我会抱着他的尸首同他成婚,让他在死后成为我名正言顺的夫君,我永远也不用担心他会背叛我,所以同样的,我也会给他绝对的忠诚,成婚后,莫说是男人,我寝宫里连只公苍蝇都不会有。我不知他死后,我能否活过二十八岁,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不论我能活多久,我都会和他……哦,不对,是和他的尸首在一起。”

    白无络从未奢想过,迦罗死后,他就能被南卡喜欢上,但杀了迦罗,会让他和南卡从此再无可能……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打蛇打七寸,南卡总能准确无误的戳到白无络的痛处,但她似乎并未意识到,她能戳到他的痛处,是因为她就是他的软肋。

    “我说笑的,我若真想杀了迦罗,便不会将预知告诉你了,不过……我不杀他,不代表别人不会杀他。”

    白无络勾人的凤眸内,是深不见底的黑,他凑到怔愣的南卡耳侧,浅浅笑着,吐息间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除我之外,你母亲融一郡主也知道预知的事,南卡,若是她想杀了迦罗,你拦得住么?”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