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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朱颜杀 > 第六十章 六宫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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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烨炙热的吻又要落下,突然间一股极其阴寒之气铺天盖地而来,四周围的温度仿佛降至零下几十度,冰冻了所有的动作,就像有成千上万个鬼魂围着他们呼着阴气。

    朱颜瞪大着双眼,看着幽夜的身影从黑雾中由淡转浓,逐渐成为人形,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他胸前妖冶艳红的幽冥花,充满煞气的蓝眸隐隐有红光闪现,阴森森怒视着寝榻上仿佛被时间静止了的两人。

    蓝眸血光闪现,幽夜意念一动,朱颜“咻”地从玄烨身下平空滑出,稳稳落在了幽夜怀里。

    时光瞬间重回流转,玄烨重重摔落榻上,却并没有醒来,反是沉沉睡去,如昏迷一般。

    朱颜回头看向熟睡的玄烨,听到幽夜一声冷哼后,尴尬回过头,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在他转眼的瞬间,窗外似乎有一双嗜血红眸一闪而逝,就像是……幽夜的眼神!可是幽夜明明就在自己身边,难道真是产生错觉了?朱颜偷偷看向幽夜,见他并没有任何异状,也就收起疑问,随他消失在夜色中。

    藏蓝的星空下,幽夜拥着朱颜傲然站立在宫中最高一处宫檐上,凉风刮着他们的脸,长发飞扬。

    朱颜蹙眉忍受着凝固在周围的血腥味,几次张口欲言,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嘟哝了声:“谢谢。”

    幽夜蓝眸微动,没有搭话。

    成群的人面鸟在他们头顶默默盘绕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圈。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站着,朱颜知道自己挣脱不开幽夜的怀抱,也就无奈地随他抱着了,默默无言,直到入了深夜,再也抵挡不住汹涌的困意,竟然依偎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醒来时,睁眼一看,依然如往常一般安好躺在自己的寝榻上,身上还盖着温热的朱红织锦绣缎锦被,往旁看去,不见玄烨的身影。

    宫棠咋呼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主子醒了?可要起身洗漱?皇上早已吩咐小厨房给您备好早膳了。”

    “唔。”朱颜坐起,“皇上走了多久了?”

    宫棠低头近前将两头纱幔收拢在金钩上,笑意盈然:“皇上早上朝去了,见主子睡得深沉还嘱咐奴才们千万莫要吵着您呢!就是……就是……”

    朱颜下榻,双手习惯性挡住宫棠要为其穿鞋的动作,自己随意趿拉着便站起往外走去,无奈道:“黑着脸?”

    宫棠一怔:“主子怎的知道?莫不是……”一脸紧张起来,“主子又惹皇上生气了?”

    朱颜撇撇嘴,未做答话。

    圆月正捧着一四四方方的檀木盘子走进,见朱颜只穿着单薄寝衣,忙的放下盘子去一旁的檀木衣架上取下一件常服。

    朱颜拿过自己穿上,动手扣着繁琐的盘扣。宫棠早已见惯不怪,倒是圆月平时还未曾近身服侍过朱颜穿衣,一下子便呆住了。

    宫棠扑哧一笑,“姑姑看傻了吧?咱们主子啊就这脾性,说这叫……叫什么来着?是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话儿啊奴才还真没听过。”

    圆月一听,却更傻了。

    朱颜侧头看了圆月一眼,又从圆月手上拿过绛紫碎花对襟坎肩套上,好笑道:“别傻站着呀,”瞅了瞅朱红盘子上的蓝面册子,“大早上的,哪来的册子?”

    圆月讪讪一笑,回道:“这是今次八旗秀女的名册,户部刚刚呈上的。”

    “唔。”朱颜扣好最后一颗白瓷盘扣,并不打算去看那名册,只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懒懒道:“本宫饿了,传膳。”

    圆月和宫棠偷偷对视一眼,圆月依旧有些傻眼,宫棠则笑嘻嘻应着传膳去了。用膳完毕,小信子抱着一小竹筐子进来,里头装着的也不知是什么果实。

    “主子,皇上又赏了好东西下来了,广东上贡的化州橘红,鲜得很……”

    才走到外室,话未说完,安德三尾随其后,一把拎起小信子耳朵数落了起来:“小兔崽子,你猴急个什么劲儿?没瞧见那筐子还沾着泥呢?有你这样儿伺候主子的吗?这么些年了,回回都不长记性!去去去,拎回去扒拉干净了,找个瓷盘子盛好了再端进来。”

    “痛……痛……师父您给轻着点儿啊!”小信子吃痛又不敢大声喊,给赶鸭子似的轰出去了。

    内室的人隔着帘子虽没瞧见,但也都清清楚楚听见了,一时满屋子都是忍笑声。朱颜面上也浮上一丝笑意,接过圆月递上的白丝帕擦了擦嘴角,朝外道:“小三子,进来。”

    “嗻,皇后主子。”帘子打开,安德三躬着身子进前。

    朱颜道:“本宫这儿没什么事儿了,你们俩下去打点选秀事宜吧,秀女们不日便要进宫了,万事都要打点好了。”

    “是,皇后主子。”圆月携着宫棠退下。

    待其二人走远,安德三微抬头,低声问道:“主子可是有事儿吩咐奴才?”

    朱颜点头,端起身旁一盏温茶递了过去:“你喝喝看。”

    安德三一慌:“奴才不敢。”

    朱颜瞪着眼:“叫你喝你就喝。”

    安德三这才小心翼翼双手置顶接过茶盅,磨蹭了好一会子才掀开茶盖抿了一口。

    朱颜挑着眉,“如何?可有尝出什么异味儿?”

    “异味儿?”安德三眨眨眼,回味着喉咙里的茶香,“回主子,这茶香味怡人,入喉回甘无穷,哪儿有什么异味儿?”

    “也对,”朱颜的手指在檀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若有所思,“若真能轻易尝出什么怪味岂不是白费了心机。”

    “主子……”安德三一个激灵,手中的茶盅差些摔了出去,“这茶……有古怪?”

    朱颜眸底有冷色掠上,道:“皇上已经把后宫所有的茶叶都换掉了,这一盅是仅剩的一点儿金镶玉泡的,上上品,还是因为我爱喝,是去岁宫莲给藏着的,”自去墙边柜子里取出一巴掌大的白瓷罐子,取了些许茶叶出来用丝帕包好了递给安德三,“小心藏着。太医院也没咱的什么人,唯有孙之鼎是太皇太后的人,还算可靠,但是这事儿却也不能吹到太皇太后耳朵里去,你想个法子,把它送出宫交给明珠大人,请他找人好好验验这里头有什么名堂。”

    安德三颔首,小心塞入袖中暗袋,道:“奴才早些时日就在寻思着皇上为何要将宫中所有茶叶都换了呢!原先的可都是些好茶,也不见坏了的,如今主子这么一说,奴才却省得了。

    朱颜道:“茶叶要尽快查出,却也别忘了钩吻花那事儿,你可是查了好些个日子了,愣是什么也没查出。”

    安德三头垂得更低了:“奴才一直暗中查着呢,可就是什么线索也没有,请主子饶恕奴才无能。”

    朱颜摆摆手,柔声道:“我早说过是人家狐狸尾巴藏得深,怪不得你。越是藏着掖着越有古怪,你也加把劲儿啊!”说着一声短叹,千头万绪的,顿时觉得头疼得很,“眼下选秀在即,又牵扯到慧妃,太皇太后有懿旨下来,为了慧妃腹中龙胎,常答应的命案只能暂且搁置了。”说是暂时搁置,可是照太皇太后的意思就是要他息事宁人,玄烨也未再提及此事,明摆着就是要他就此收手。也是,慧妃身怀龙裔,昭嫔身后又是遏必隆,再有,新人即将入宫,一个小小的答应又算得了什么呢?

    安德三自然是都明白其中的利害,并没有多问些什么,只顺从应下了。主仆二人再絮叨些旁的闲话,因荣贵人来请安,安德三便退下了。

    方入初冬,瑞雪迟迟未下。玄烨已接连十日未曾踏足后宫,就连坤宁宫也不曾踏进半步,期间大封后宫的圣旨一下,大量赏赐物什便源源不断充入东西六宫。咸福宫昭嫔晋昭妃,钟粹宫荣贵人晋荣嫔,延禧宫平贵人晋平嫔,长春宫蓝常在晋蓝贵人,就连永寿宫原需禁足一年的章佳氏敏答应亦被解除了禁令,虽未恢复位份,却也能得到些微赏赐。

    待各旗入选秀女一一受了正儿八经的封赐,天已经愈来愈冷了。众秀女的位份一晓谕六宫,后宫再难以平静。镶黄旗人,辅政大臣一等公遏必隆嫡次女,钮祜禄灵毓受封锦贵人,随昭妃入住咸福宫,镶黄旗人,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维之女佟佳锦书,因是玄烨生母的嫡亲侄女,故一中选便封嫔,是为懿嫔,入主承乾宫,郎中索尔和之女,容若之堂妹叶赫那拉容惠受封惠常在,随懿嫔入住承乾宫,汉军正蓝旗,知县之女苏想容受封颜贵人,随慧妃入住钟粹宫。

    是日清晨,玄烨刚下朝,和明珠正在上书房中议事。梁九功呈着绘有金龙的朱漆盒,盒中央是一全黄釉汤盅,盖子一打开,温暖的热气和炖品的香味立即飘扬而出。

    “皇上,今儿个是鲨鱼皮鸡汁儿羹,小信子刚从坤宁宫送过来的,这会子不凉不热,刚刚好,皇上可要尝尝?”梁九功一面说着一面将朱漆盘上的银牌放入汤羹中,照例取出盯着看了会儿,见无恙后才把瓷勺放入羹中,放心地躬身退至一旁。

    玄烨面容颇有些憔悴,伸手揉了揉太阳穴,道:“先搁着吧。”

    明珠抬头看了一眼玄烨,随即又低下头去:“皇上瞧着面色不甚上佳,可别是累着了。”

    梁九功忙着接话:“大人说的是呢,可不是嘛!皇上这几日颇有些倦怠,胃口欠佳,鲜少能用进些膳食,只有皇后娘娘每日差人送来的汤羹才能真正用上几口,奴才担着一颗心又怕惹皇上烦心,这才没能说出口。皇上,龙体为重啊,奴才传御医给您把把平安脉可好?”

    玄烨摇摇头,瞪着梁九功:“不必了,朕还年轻得很,哪儿有你说的这般无用?成日里絮絮叨叨的,不就是因为朕吃得少吗?朕吃就是了!”说罢赌气似的扔下手中的折子,拖过朱漆盒,有一下没一下地吃起来。

    梁九功低着头,偷偷笑着。明珠看着玄烨孩子气般的吃相,嘴角也是有些上扬。玄烨将就吃了几口便不愿再吃了,从梁九功手里接过明黄丝绢擦擦嘴角,抬头看着明珠的笑容,顿觉有些晃眼,“明珠长得就是好看,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了。”

    明珠一愣,脸微微红了,讪讪道:“皇上就别拿奴才寻开心了。”

    玄烨哈哈笑道:“惠常在年纪虽小,但出落得也很有你几分俊模样,待来日长成了定是个美人坯子。”

    明珠淡笑如春风:“常在得幸入得皇眼,是纳兰一族的荣耀,愿只愿皇天护佑,得保惠常在一生安康无虞。”

    玄烨笑道:“自然是会安康无虞的,你别看她如今年纪尚小,但却十足十有你们叶赫那拉氏的蔚然之风,是足以担当得一‘惠’字的。至于位份嘛……朕原想着封她为贵人,只是想到她年纪太小,便作罢了,反正日子还长着,也不急于这一时。”

    明珠道:“皇恩浩荡。惠常在年幼,离家时还在她额涅怀里哭哭啼啼的,十足是个孩童的模样,若往后有何失礼之处,还望皇上多多包涵。”

    玄烨拍了拍明珠肩膀,“朕知道,要你把疼入骨子里的亲侄女儿送进宫里来你是万般不情愿的,朕不是不知道朕的后宫和所有帝王的后宫无差,是个是非之地,饶是干净无暇的玉人儿往这火坑里一跳,也会惹得一身灰,就连皇后也……”眸光一暗,和明珠对视着,彼此在对方的眼里捕捉到了一瞬而过的黯然,“明珠啊,你放心好了,只要惠常在德行如一安分守己,有朕和皇后在的一日,必会保她安康。”

    明珠感动至极,躬身便要行礼,被玄烨顺势阻止,“你呀,就不必多礼了,朕的兄弟姐妹不多,一直把你当至亲兄长,抛去君臣的身份不说,身为弟弟岂能不善待你这位兄长?再者说来,以你的能力魄力,当之无愧。”

    明珠还是恭敬行了臣礼,温顺道:“皇上如此重爱,奴才必定不负如此隆恩。”

    玄烨托起明珠的手,半是责怪道:“有时候朕真是厌恶这重重礼节。罢了,你随朕出去走走罢。梁九功,宫里头的梅花开了没?”

    梁九功苦哈着脸:“哎哟我的万岁爷,奴才都有十来日不曾去过坤宁宫了,奴才哪晓得啊!”

    玄烨又瞪着梁九功:“你这大胆的奴才,朕有问你皇后宫中的梅花吗?明珠你听听,瞧朕把这奴才给宠的!这是在怪朕太久没去看皇后吗?”

    明珠但笑不语。

    梁九功又一声“哎哟”,“奴才哪儿有这狗胆啊!皇上莫非忘了,皇后初入宫时,您瞧着坤宁宫草木稀疏,便着奴才将梅园里的多数梅花移植到坤宁宫后院中,皇后娘娘爱惜,年年都着人仔细打理,如今这宫里头可不就是皇后宫中的梅花方有看头么?眼下才入冬,那梅花儿开没开的奴才可做不了主哇,皇上既有这雅兴,不如前往坤宁宫一看便知。”

    玄烨笑骂着指了指梁九功光秃秃的大脑门:“你这奴才!摆驾坤宁宫吧……”

    坤宁宫小梅园中,朱颜正领着诸妃赏梅。北风刮得还不算起劲,却已有丝丝入骨的严寒。

    院中遍植红梅,已争先绽放枝头。一株株艳若桃李,灿如云霞,如一簇簇迎风燃烧的火焰。她们或仰、或倾、或倚、或思、或语、或舞、或倚戏寒风,姿态万千,千霜万雪,受尽寒磨折,赖是生来瘦硬,浑不怕、角吹彻。

    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华。寒梅最堪恨,长作去年花。

    景致再美,朱颜也是没这个闲情雅致欣赏什么梅花的,大冬天的冷都冷死了,这幅娇弱的皮囊手脚又冷透如冰,就算捂着汤婆子也难以抵挡从脚底直往上窜的冷意,还得虚挂着一张端庄贤惠的笑靥笑对诸妃,内心早叫苦连天。

    一眼扫过去,旧人新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大都巧笑倩兮,在冬日暖阳的照拂下,莺莺燕燕,相谈甚欢。

    自打绛云死后,慧妃便不再踏出钟粹宫,明着说是为了养胎,实则内情为何暗地里众人无不猜测着,都心知与常答应和绛云的死脱不了干系,只是没人敢非议此事,随着选秀的忙碌和新人充入后宫,也都淡忘得差不多了。选秀结束后,昭妃借着称病由头已多日足不出宫门半步,自然不在赏梅之列。平嫔及其他低位份妃嫔请安之后便已离去,故人群中只有荣嫔和蓝贵人两张熟悉的容颜。

    懿嫔虽为嫔位,却心知自己只是个新人,一身的行头清减淡然,发上仅有一支白玉扁方并一支鹅黄色绒花,再无他物,身上也只是一月牙白镶银常服,就连脚上一双缎面旗鞋也是一味的月牙白,衬得她整个人如白玉般清润,颇有几分脱俗的气韵,和荣嫔的气质有些相像,只是眼底多少暗藏着些许决断果敢,荣嫔比之更为超脱温和一些,二人站到一处,很是赏心悦目。

    簇动的红云后头突然冒出一颗稚气傻笑的小脸蛋,被冷风冻得红扑扑的,手里抓着一枝开得正好的红梅,猛地一下子跳到了懿嫔和荣嫔面前,大叫了一声:“二位姐姐!”

    懿嫔和荣嫔骇了一跳,看清来人,都吁了一口气。懿嫔伸手捏捏傻笑着的小脸蛋,嗔怒道:“惠妹妹忒调皮了,当心吓着荣姐姐,叫人把你一张小嘴儿缝起来!”

    荣嫔笑着牵过惠常在的小手,为她捻去掉落发上的红梅花瓣,一分训责九分宠溺道:“瞧你这股子疯劲儿,半点儿规矩都没有,若是叫皇上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惠常在冲着荣嫔做了个鬼脸,“就是这个样子!”

    一时所有人都笑开了。

    “听闻惠常在的哥哥是皇上面前一等一的大红人儿,才情过人,性情温润如玉,怎的做妹妹的身上竟找不到哥哥的半点儿影子?莫非你们那拉家的女子都是这般呱噪的么?”

    众人随着这冷讽的笑声望去,只见暗香浮动疏影横斜之间,款款走出一抹深粉婀娜身姿,苏绣锦缎袖口衣摆之上明纹绣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彩蝶,随着佳人的走动飘扬着,栩栩如生,与发云中的景泰蓝蝴蝶簪相得益彰。正是遏必隆嫡次女,昭妃之妹锦贵人。

    朱颜冷眼看着,嘴撇了撇,从圆月手中换了个暖的汤婆子往怀里一塞,嘟囔了声:“你就不能多拿一个?”话没说完,只觉肩上一重,一股熟悉的暖味扑鼻而来。一愣,往身上突然多了的黑狐领大氅衣看去,再往旁瞄去,刺眼的明黄腾龙下是一双黄云缎勾藤米珠靴,一看便知识谁。一个“皇”字刚说出口就被玄烨轻搂着带向一株大梅树后头,聚拢的红云恰好将二人的身子隐藏起来。

    玄烨对着朱颜做了的噤声的动作,下巴往人群那边横了横,示意朱颜静静看着。

    “朕的妃子们常常都是当着朕的面儿一个样儿,背着朕又是一个样儿,朕不拆穿她们,但是朕喜欢看她们表里不一的丑陋模样,比看她们阿谀奉承舒坦多了。”他的声音很轻,有着淡淡的嘲讽和不明情绪的笑意。

    朱颜不知怎的心里有点泛酸,侧着头认真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突然觉得他是多么的孤绝。

    感受到朱颜的目光,玄烨笑容变暖,蜻蜓点水似的在朱颜脸颊上啄了一下,笑道:“还好有你。”

    还好有我?只是这个“我”也不是那个“我”了,你会永远都不知道我现在这幅皮囊真正承载的灵魂吧?朱颜想着,却笑不出来,顺着玄烨的目光透过花间往那边望去。

    惠常在自小便是个聪慧的,自然听出锦贵人言下之意,但毕竟年幼,不懂得隐藏自己的内心情绪,小脸上立时显现出对锦贵人的不喜,眉头皱着,尚未全然发育好的小身子到底还是福了福,清脆童声不卑不亢铿锵有力:“妹妹先谢过锦姐姐对哥哥的赞赏。明人不说暗话,姐姐实则不必拐着弯儿骂妹妹不知礼数,姐姐有心教导妹妹,妹妹只会心存感激。只是我们那拉家虽比不得姐姐母家显赫,却也不是姐姐一介后妃女子轻易能评头论足的,还请姐姐慎言。妹妹入宫前,阿玛、叔父和哥哥循循善诱之音仍在耳际,都道身为皇妃应谨言慎行,温顺恭良,切不可因一己之欲而言失于人,妹妹时刻记着呢,只是妹妹最大的毛病便是一高兴起来便忘乎所以,难免好动了些,却是改不了的,若扰了姐姐清静,劳驾姐姐走远点,切莫因了妹妹没了兴致,那便真是妹妹的过错了。”

    朱颜“噗”地笑了,这个有趣的小丫头片子,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不就是想说“我高兴干嘛干嘛,管好你自己吧,你要看不顺眼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玄烨嘴角也高高上扬着:“到底是明珠的侄女儿,一样的伶牙俐齿。”

    朱颜接口道:“一样的真性情。”隐藏的一句话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将来不知会不会毁在这个吃人的地方。

    锦贵人气得脸上厚厚的胭脂粉几要崩裂开去,怒道:“小小年纪一张嘴儿倒是挺利索的,如此目中无人,本贵人为何不能教训教训你!”说着扬起巴掌便要狠狠落下。

    “妹妹息怒。”出谷黄莺般的声音一响起,众人仿佛心中一扫尘埃,宁静了不少,锦贵人高高抬起的手正被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顺着手往脸上望去,那样的一张脸令人无不瞬间窒息。

    清丽不可方物。她细眉杏眼,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美极绝色却不妖艳,身若柳姿却透出刚强之气,天然一股不俗英气,全在眉梢之间。她含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看似一点也不费力地抓着锦贵人的手,却能令其挣扎不开。

    “惠妹妹才十三岁,年幼冲动自然比不得姐姐知书达理,姐姐出言教导两句便是,适可而止方是聪明人所为,莫要惊动了皇后娘娘,若是娘娘以为姐妹们起了争执失了和睦就不好了,姐姐你觉得呢?”

    锦贵人一张脸难堪到极致,怎么也挣脱不了颜贵人的手,由气极渐渐转为气软,一张浓妆艳抹的脸面仍是一味的飞扬跋扈,咬牙切齿蹦出一句话:“放手!”

    颜贵人轻轻拍了拍锦贵人手背,温声道:“姐姐十指尖尖甚是好看,这么美的指甲可得好好儿护着,别是毁了,该心疼的。”说完抽回自己的手,红花紫衣,浅笑如饴,俏生生迎风而立。

    锦贵人下巴高抬,瞪了惠常在一眼,回望颜贵人,言语之间却也不再激烈:“颜贵人当真是风华绝代,原以为只是徒有一张好容色,不想却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皇上到底是好眼色。只是……”凉薄语声中难掩轻蔑,“你不过是不入流的汉军旗,区区一介乡野草莽出身还敢在这儿嘚瑟?是了,听闻你阿玛不过是个地方上的小小知县,低贱如蝼蚁,也不知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才把你送进了宫,你可否与我们说道说道?”

    颜贵人听其言语间辱及家父,眼中到底还是掠过怒色,末了还是不动声色,温言温语只若捎带凉意的春风:“妾只知道知县亦是皇上的臣子,纵然再卑微不济却也是大清官吏,至于姐姐所言汉军旗亦属八旗麾下,妾往日虽身居闺中却也知晓皇上向来重视满汉一家,又何来汉军旗不入流一说?如此说来,不知是妾所知有误还是姐姐所言有差?”

    一席话再度将锦贵人呛得面红耳赤,只是这次未等她发作,蓝贵人已冷冷启齿:“行了,一个个儿尽会逞口舌之能,都住了嘴吧,这是坤宁宫,不是你们自家后院,皇后娘娘宽和大度,你们却一个个儿蹬鼻子上脸了么?”

    众人一听蓝贵人搬出皇后,饶是不忿如锦贵人也都噤了声,冷哼一声后便也不再言语。

    玄烨和朱颜相视,后者撇撇嘴当是不置可否。玄烨挑眉,猝不及防捏了朱颜脸蛋一把,换来一记白眼,反逗得他忍不住哈哈笑开了。

    “谁?”笑声引了不远处嫔妃的注意,听是男子声,不由警惕着望向玄烨和朱颜所在处。

    明黄挺拔身姿牵着皇后的手信步走出,脸上始终挂着愉悦的笑容。

    荣嫔先是一愣,旋即福下身去:“皇上万圣金安!”蓝贵人尾随其后。其他妃嫔因是新妃,因玄烨迟迟未有召幸,虽然都有封号在身却全都不曾近身见过玄烨,甫一见玄烨突然出现,忙的行礼问安。

    玄烨牵着朱颜的手始终不愿放开,目光只落在颜贵人一人身上,笑道:“都起吧。”

    锦贵人脸色再度变得难看,眉头微微蹙着,内心的慌张一丝也没显在丽容上,倒是笑得还算自然:“皇上什么时候来的?竟也没听奴才通报一声儿,若有谁无意间冲撞了皇上就不好了。”

    玄烨恍若未闻,径直对颜贵人道:“紫气东来,颜贵人今儿个这身衣裳甚是好看,意头好,衬得起你。”

    朱颜打量着锦贵人,本以为她会恼怒形于色,意料之外的是她的羞恼也只是在眼中一闪而过,平静的面上竟再看不出任何异样的情绪,和方才欲动手打惠常在的冲动蛮横简直判若两人,如此变幻不定的人不免令人难以捉摸,与昭妃有相似之处又有着很大的区别。

    惠常在脸上早已没了不快,就好似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笑嘻嘻挽过颜贵人的手,“皇上,颜姐姐美极了吧?别说是男子了,就连我看了都想往姐姐脸上亲上两口呢!就是沾点儿仙气都好。”

    荣嫔赶紧给了惠常在一记眼色,小声道:“惠妹妹别胡闹。”

    玄烨笑了笑,终是放开朱颜的手,从惠常在手里拿着的那枝怒放红梅折下两朵连着的花朵,插在了颜贵人空荡荡的发云之中,“如此岂不更加动人?颜贵人闺名儿是叫想容吧?”

    颜贵人有些受宠若惊,忙的福身:“多谢皇上赏赐,妾闺名确是苏想容。”

    玄烨细细打量着颜贵人艳压群芳的绝世容颜,像是欣赏一件稀世珍物,“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好名字,当真是人如其名,没想到苏令文采斐然,竟能养出这般有灵气的女儿。”

    颜贵人的眼中隐隐浮动一丝不安,脸上微微红了,轻声道:“妾原是乡野出身,卑贱实难登大雅之堂。”

    惠常在盯着颜贵人的脸傻傻看着,一时竟看呆了,“姐姐怎会卑贱?姐姐美得惊人,应是仙女儿吧?”痴痴的模样惹得众人又是一阵轻笑。

    玄烨的目光又落到惠常在身上,眼中多了一丝长兄待胞妹的宠溺:“容惠一晃眼也长这么大了。这才刚进宫,荣嫔温婉端庄,性子很适合教导你,平日里跟荣嫔常来常往是很好的,”看向荣嫔,“只是容惠性子好动率真,你多担待着点儿,别让宫中礼数拘坏了她,回头若是把她闷坏了,朕得上哪儿才能找到一个好妹妹还给容若。”

    荣嫔温婉一笑:“皇上可别一味宠坏了她才好。”

    惠常在眼珠子一亮:“哥哥?皇上,哥哥可随您来了?”小脑袋瓜子竟越过玄烨直往他身后望去,一见空空如也,难掩失望之情。

    玄烨摸摸惠常在的头,哄小孩似的:“去吧!去找梁九功,他知道容若在哪儿。”

    “当真?”惠常在小脸都发光了,急急忙忙欠身,道了句“皇上哥哥真好”便兴高采烈哧溜出去找明珠了,也不顾身后服侍宫婢的叫唤。

    一句无心的“皇上哥哥”却让玄烨有些失神,看着惠常在一溜便没了影的地方有些微出神,摇头苦笑道:“还和幼年一样,当真拿她没法子。”

    朱颜只在一旁静静看着玄烨,看着眼前这么多言笑晏晏的妃嫔,看着被玄烨视若己妹的纳兰容惠,心中顿有悲凉缓缓上升,说不清道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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