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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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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清脆的巴掌声赫然响起,在死沉幽空的宫殿中荡漾开去。

    朱颜跌坐地面,没有伸手去抚摸面上的炙热,一丝鲜血缓缓至嘴角滑落,鲜艳欲滴。

    福全的表情交杂着莫大的惊诧、难为情和心痛,看着玄烨的眼神有着愧疚和深切的……恨意。他才旋身要去扶起朱颜,不意间右脸颊生生地吃了玄烨一拳,一时也被打倒在地,病弱的身躯猛咳不已。

    朱颜去扶福全,气急败坏道:“皇上难道不知王爷是带病之身吗?”

    玄烨阴云满面,眼底的戾气冲红了双眼,还年少的他遇事心性毕竟还是缺了沉稳,他猛地扯起朱颜,死死捏住他两面脸颊,“怎么,你心疼他了?朕的好皇后!你不是心里只有朕吗?却跑来这里跟他暗渡陈仓!”忽又扬手将朱颜甩开,“朕想听听,你还能有什么谎话骗朕!”

    额头撞上宫灯,朱颜吃疼惊呼一声,险些又要往地面跌去,不料脚下忽然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住了他,随即至脚底攀沿上阴冷的恶寒——稳住他身子的不是福全,更不会是玄烨。朱颜惊魂未定,美目四处搜寻,却什么也没看到。须臾,虚无的空气中传来邪魅的嗤笑声。朱颜浑身一颤,看向玄烨和福全,只见他们忽然凝着一动不动,眼神转而变得呆滞无神,仿佛灵魂突然被抽离躯壳。

    朱颜吞咽口水,定定心神,朝着虚空叫道:“你又想做什么?”

    宫灯倏然摇晃不定,一股阴森夜风拂过,灯灭。

    黑暗中响起人面鸟扑打翅膀的怪声,殿门被风吹得咿呀作响。重重黑雾中,一双湛蓝深邃似海的眸子漂浮在半空中,睥睨着殿中的一切,那双似乎目空一切的妖异蓝眸仿佛来自修罗地狱最深处,所到之处无不阴寒森冷。

    风过,灯复亮。

    悬浮在半空中的绝美妖异男子红唇染血,款款降落地面,他左肩上的人面鸟“咕”地一声怪叫,在空中旋飞了一圈又落回幽夜肩膀上,轻蔑地盯着朱颜看。

    幽夜似笑非笑,看着朱颜带血的嘴角,眼中尽是饥渴:“很好看的一出捉奸戏。”

    朱颜满眼戒备:“你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不会仅仅只是为了看一场好戏吧?”

    幽夜红唇上扬:“你猜?”

    朱颜心绪逐渐平定,细眉倒竖,厉声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幽夜冷冷一哂,邪魅蓝眸从朱颜的嘴角移开,落在玄烨脸上,随后飘到玄烨身前与其四目相对,呢喃念道:“记住,今晚你并没有来过太和殿,什么也没有看到,嗯?”

    玄烨面目痴呆,木讷重复应道:“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看到……”

    幽夜眼中蓝光闪过,转而飘到福全面前,“皇后娘娘来看过你了,还说……”无视朱颜的惊怒,凑近福全耳侧,“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你呢!至于其他的……你也不必记得了。”

    此情此景,朱颜宛若置身梦中,一时惊怒交加,右眼角下的泪痣一晃一晃地颤动着。正要开口,却惊觉喉咙好像被一双无形的冰冷鬼手紧紧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口,耳边只听见幽夜阴邪的催眠声——

    “睡吧!”

    眼前一黑,朱颜软倒在地。

    朱颜醒来时,明晃晃的日头早已冲破云层洒落重重宫闱,零落日光透过窗纸打落在她苍白的面上。

    惊而坐起,朱颜迅速扫视周围,发现自己正好端端地坐在寝宫里靠窗的暖炕上,身上还盖着留着他体温的明黄薄被。意识逐渐清醒,昨夜发生的一切如汹涌潮水一波一波浮现,如梦似幻,他几乎又要以为那只是个梦,只是额头上被撞伤的地方不时传来刺痛,提醒着他一切都是再真实不过的事情——他多希望每次醒来之时,看到的是洁白的天花顶,简约的吊灯,还有床头柜上那个常常吵得他头疼的闹钟。或者,醒来之时映入眼帘的是他的心理医生也好。然而在一次次的失望之中,他都快不再相信所有的一切只是个梦了……身体轻轻动了动,不想全身血脉又有锥心痛感侵袭而至,当下又是一叹。

    这时,宫棠雀跃的声音响起在棉帘子外:“皇后主子起了?”一晃已托着洗漱用具进了暖阁中,“主子今儿可是睡得够沉的,这都快到午时了呢,安公公怕惊了主子美梦,早间随意编排了个借口让各宫主子回了各处,慧妃也来过了呢!”

    朱颜深呼吸,掠掠凌乱的发丝,强装平静道:“我……本宫……睡了那么久?”

    宫棠放下青盐,笑盈盈道:“是呀!皇后主子当真好眠,许是昨夜西暖阁那边儿二阿哥不曾吵闹,主子睡踏实了。”

    昨夜……朱颜猛地打了个激灵,脑中闪过那抹有意引他前往太和殿的纤细人影,那影子……是那么的熟悉,想到这声音突然冷却:“宫莲呢?”

    宫棠似乎没察觉到朱颜的微妙变化,依旧喜笑颜开:“昨夜是宫莲守夜,今早便不是她当值了,早晨起来时奴才见她脸色不大好,问了她才知道原是昨儿夜间着了凉睡不安稳,这不正在耳房中补觉呢。”

    睡不安稳?朱颜心中冷笑,她当然是睡不安稳了,没有人在做了亏心事之后还能做个好梦的,当下不动声色道:“是吗?这儿不用你伺候了,你去取瓶薄荷油给宫莲送去,让她……”眼神转冷,“醒醒神儿。”

    “是,”宫棠眼中流露羡慕之意,“主子待宫莲就是好!奴才可是嫉妒得很呢!”

    朱颜没心情逗趣,只是虚浮笑笑,状似不经意问道:“今日宫里可还平静?”昨夜宫莲将他引去太和殿虽说暗中也有幽夜搞鬼的成份,但是无风不起浪,宫莲背叛中宫早已露出端倪,想必不是受了幽夜魔力的控制才做出那种行径来。那么,除了被抹去记忆的人,宫莲是唯一知道他夜半“私会”福全的人!陷害不成,散播谣言的大好机会又怎会错过?毕竟人言这一无形暗器往往也能置人于死地!

    宫棠一听此话,明媚的笑靥猝不及防冻结在面上,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儿。

    朱颜心下却明白了,唇齿忽然变寒,“你都听到什么流言了?只管一一说来,本宫受得住!”

    “这……”宫棠面色一下涨的通红,手不断搅动着衣角,半晌才断断续续道,“都是那些个下贱的无聊之人乱嚼的舌根!也、也没什么,腌?得很,主子、主子就别……听了吧,奴才怕污了主子双耳!”

    朱颜眉目露出不耐与冷肃,刻意冰冷了声音:“让你说你说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前面种种颠覆他世界观的事情他都经历了,还能有什么是承受不了的?

    “是……”宫棠一碰触到朱颜的眼神,浑身一颤,终是懦懦道来,“她、她们说……皇后主子与裕亲王旧情未绝,先是不顾皇后身份和皇上颜面于二阿哥百日宴上亲近裕亲王,再是、再是……”吞了吞口水,“于昨儿夜间偷偷潜至太和殿与裕亲王……”说到这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朱颜一抹冷笑噙在嘴角:“如何?”

    宫棠“扑通”跪下,惊慌道:“皇后主子!”

    朱颜看着慌乱跪倒在脚下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忽然轻叹一声,道:“起来说话,这又不是你的错,你怎的就怕成这样了?本宫不过是让你如实说出宫中流言,有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事情还不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若是不敢说,本宫如何想出法子应对?”

    “是……”宫棠眼眶中隐隐有泪光闪动,站起时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奴才只是替主子冤枉!如今宫中人人都传开了……说主子您昨夜和裕亲王在太和殿……偷、偷情,更甚者还有人说二阿哥是主子和裕亲王的……孽种!”

    指甲深深嵌入薄被中,朱颜忽然有一种晕眩的感觉。所有人都传开了,所有人……那么,就算玄烨的记忆被抹去,难免不会因为流言而心存芥蒂,何况现在居然还牵扯进了皇嗣问题!昨夜自己是被宫莲引去太和殿,那么玄烨又是听了谁的“告密”而前去“捉奸”?而那段“告密”的记忆是否又存在玄烨的脑中?头一阵一阵地生疼,忽然,又一张人脸映入他脑中——苏茉尔!她也是见到“奸情”和玄烨的人!

    当此时,小信子满是不安的声音响起在廊庑下:“禀皇后主子,慈宁宫苏茉尔嬷嬷亲自传话来了,太皇太后请您即刻前往慈宁宫。”

    果然!

    不安不详的情绪刹那间侵袭而来,仿佛一张细密而又无形的长网从头撒下,无处可逃……朱颜深吸口气定定神,略微想了想,果断道:“帮本宫把并蒂莲白玉簪戴上!”

    春意已浓,天气乍寒乍暖有些变幻不定,午间一刻还是暖日融融,未过半刻却已经是轻雷轰轰,腾云似涌烟。大风渐起,慈宁宫庭院中的多数牡丹被折低了腰身,名贵如御衣黄和洛阳红亦都无措地凌乱在风中,无端惹人怜惜。

    苏茉尔偷觑了眼安座坑上阖目养神的太皇太后,转了眼神透过窗棂边的缝隙往外看去,担忧道:“主子,眼见着要下雨了,庭中的花儿可都是您最喜爱的,再不叫人搬走,白白被糟践了就可惜了。”

    太皇太后只管转动着手中黑玉佛珠,身子动也不动,就连说话时唇瓣也是几不阖动:“福全出宫了吗?”

    苏茉尔垂下眼帘,平和回道:“原是已经安排了王爷出宫了的,只是……王爷想要见您一面,奴才知道您正生着气儿呢,不敢向您禀告,也已规劝了王爷,只是王爷铁了心非要见您不可,这不已经在慈宁宫外等了许久,主子您看……”

    太皇太后纤细的指尖停住转动佛珠的动作,“他倒是个不怕死的,也罢,去传他进来吧。”

    苏茉尔内心暗暗叹气,“是,主子。”

    太皇太后手中的佛珠又转动了起来,“皇后也该到了吧?”

    可不是嘛!这当口让皇后和裕亲王撞在了一起……苏茉尔也捉摸不准太皇太后的心思,平顺回道:“许是在来路上了。主子,外边儿雷声轰轰的,皇后娘娘别是在来路上淋了雨才好。”

    太皇太后缓缓睁开双眼,眼中清明如秋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明媚动人,也看不出是何情绪,“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只是该发生的哀家看不到,不该发生的……却如此刺人耳目。这场雨来得甚是及时,后宫遍布尘埃,是该好好儿清洗清洗了。”

    苏茉尔一凛,不再说什么,遂躬身倒退出去传召福全。

    福全怏怏的苍白容颜隐忍着担心和焦虑,因常年带病,颀长的身躯瘦弱无比,眉目间虽难掩俊秀雍容贵气,却也由里至外透着股病气儿。他一近太皇太后跟前就双膝下跪了,“福全请太皇太后大安。”末了,轻轻咳了咳。

    太皇太后定定看着福全,“怎么行如此大礼?还病着呢,起来坐着吧。”

    福全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无一丝血色的唇瓣倔强紧抿着,半晌才道:“昨儿夜间……”

    太皇太后眼神微眯,“昨儿夜间什么也没发生。”

    福全深深怔住,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内监通报皇后驾到,须臾,朱颜在安德三的陪同下进了暖阁中,一眼瞥见福全后,他的心更沉了几分。惴惴难安行礼后,依太皇太后之言落座一侧,始终眉眼低垂,不与福全视线接触。

    太皇太后转而注视朱颜,声音极淡:“皇后脸色苍白得很,是昨儿晚上没睡好吗?”

    朱颜心脏抽了抽,尽量让自己的看起来谦卑温顺,“夜间多梦靥,确是难以好眠。”

    “心中若是有鬼就是白日也多噩梦了,”太皇太后眼中渐渐凝了抹寒意,“皇后,你把哀家的话全当做耳旁风了么?”

    朱颜手呈握拳状,手心竟然有冷汗沁出,心中早预料到太皇太后此次绝不会再轻易放过他,忙不迭起身跪下,在赫舍里身体的影响下,声泪俱下:“太皇太后明鉴,眼见不一定为实啊!莫说孙媳早已忘记裕亲王,就是记得也断然不敢在深夜里孤身一人做下有违妇德之事!太皇太后的训导仍历历在耳,孙媳时刻谨记于心……”

    未曾说完就被太皇太后生生打断,“哀家自然相信眼见不一定为实,依你之意便是说有人陷害你了,那么,你告诉哀家,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在你意识清醒之下引你入局?你是个聪明人,怎会在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之后还是义无反顾地跳进火坑?”

    这番话一出,朱颜内心顿时凉了半截。太皇太后说的没错,苏茉尔这般身份的嬷嬷亲眼所见,她的话太皇太后自然不会不信。况且他没有任何理由证明自己是遭人陷害——他无法说出自己是被幽夜诡异的魔力所控制!那么,一切只能顺理成章地归咎为情深所致……

    死一般的寂静在阁中漫漫洇散。

    福全脸色愈加难看,?s白犹如白光折射下的墙面。须臾,不可遏制地咳了好几声,面色泛起了病态的潮红,“太皇太后,您要罚就罚孙儿一人吧!皇后娘娘所言不虚,娘娘她……”眼神有一晃的飘忽,“确实是不记得孙儿了。是孙儿有罪,夜间偷饮了些酒,止不住又咳得厉害,险些岔了气,恰巧苏茉尔嬷嬷又去厨中为孙儿准备吃食不在一旁,是孙儿身边儿的奴才多事,惊惶无措之下不曾想到御医,却跑去坤宁宫禀告了皇后,皇后出于救人心切,一时并未多想便匆匆赶来……”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太皇太后的眼神像刀子般割着他,让他有种无处遁形的痛觉。

    朱颜心知精明强干如太皇太后,这般欲盖弥彰的借口她又如何能相信!只怕是说多错多。果不其然,太皇太后终于不耐,露出不悦神色,不怒而威,“你闭嘴!”

    福全顿时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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