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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禘说 > 第九零章. 父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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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了离京北上的南及等人,撷玉宫喧嚣不再,乃至整个皇宫深苑都骤然安谧消停了许多。

    丫鬟翠儿近来遽得飞黄腾达,入宫未有两月就从一个末等宫女被晋升到了乾清宫一等嬷嬷,虽然由于陛下喜怒无常的缘故,乾清宫上上下下辑录在册的宫娥算她在内也仅剩一人,换句话说,就是如今的乾清宫内务大总管翠儿不过一个彻头彻尾的光杆司令罢了,但是即便如此,一等嬷嬷的敕封那可是实打实的称号,每月的俸钱跟原先相比可谓云泥之别,地位也水涨船高提了好几层,直教那位安排她去乾清宫做差的夏嬷嬷嫉恨得牙根发痒,更令人恼火的是小丫头片子得此自己拱手让给她的大好机缘,竟然都不懂回来孝敬一二,真是忘恩负义!

    然而夏嬷嬷却忘了,当初本是她惊惧之下,担心害恶了身家性命,这才推出翠儿去顶缸,否则一个小小的末等宫娥,会有资格进入有“第二寝宫”之称的乾清宫接近南斯皇陛下一睹尊容?

    被视为白眼狼的翠儿脚步轻灵,走向那座属于自己司掌的“辖区”,老实说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被升为了大嬷嬷,当日听到那句“以后都由你来负责本殿杂务”时,她始终沉浸在大难未死的喜悦里,并没有将之当回事儿,等返回住处见到那件颇能象征身份的崭新缀花绸袍,她还以为司礼监来人搞错了,诚惶诚恐地推辞着不肯收下,要知道皇宫之内礼节繁琐等级森严,但有僭越即刻处死毋论,而那件对襟五扣儿袍服非五品大嬷嬷大总管不得穿戴,怎会是她一个刚入宫的新人能享有的?

    直至那位司礼监来人不厌其烦地又问询了一遍这位懵懂小丫鬟的姓名和当日作为,捏着那副公鸭嗓笑道“没有弄错,是陛下钦点的无疑”,她才在或羡或妒的众目睽睽下接了过来,心里暗自安慰自己兴许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吧。

    隔了几道红墙远的一处偏僻庭院内,夏嬷嬷坐在拱门阶正中间,单手叉腰,颐指气使地指指点点道:“喂喂!小蓉子,赶紧洗衣裳啊,谁准你擦汗了?!”“哎!小柳你个死丫头,麻利点儿,再磨磨蹭蹭的,今晚不许吃饭了!”

    看着眼前来来往往行色匆忙的身影,她突然没来由想起了某个可恶的人,咬牙冷笑道:“呵呵,大难不死?哼,我咒你必有下次!”

    “阿嚏!阿嚏!”身穿五品内务总管广袖袍裙的翠儿纤手遮口,一连打了两个喷嚏,稍作停顿后,一边加快步速,一边掏出一方丝帕轻轻搽抹,不知怎的,最近这些天心口总是无缘无故地隐隐作痛发痒,别是得了什么急病,耽搁了日常司值,辜负陛下恩典可就不好了。

    心下着急,加之内廷本就不至远在天涯海角路程迢迢,左拐右拐,未有片刻,她便于宫殿正门前站定,仰首软软问了一声,待听见空旷的大殿里面传来熟悉的沙哑嗓音“进来吧”,她才提敛裙裾推门而入。

    翠儿关门转身,向着銮椅之上那道帝国内尊贵无双的人影恭敬施了一个万福,身姿轻柔飘逸而优雅,方欲起身,抬眼之时才发现原来殿堂中还有另外一人,她先是愕然,眯眼仔细瞧了瞧,继而了然,又芊芊施礼,柔声道:“大皇子殿下金安。”

    位列庙堂文臣第四人、文治水平只在三位丞相之下的南无暇回眸,英俊温和的脸庞淡淡一笑,看得翠儿心花怒放,道:“去忙吧。”

    翠儿螓首微点,躬身退下。

    乾清宫堂上又只剩两人,一父一子。

    大皇子南无暇抱拳拱手,问道:“父皇,几个月前您曾吩咐儿臣搜寻一名叫‘苍天’的少年,还点明其约在志学之年,然而数月下来苦查无果……”

    南斯皇原本慵散地坐在銮椅上,闻此言猛地挺直腰身,兴致冲冲地激动打断道:“有消息了?!”

    南无暇微不可察地嘴角上扬,遗憾摇头道:“不曾。”

    南斯皇泄气一般地颓然坐回,摆手作拂退状,不满道:“那你问这个做什么?”

    南无暇恳切道:“此事后来因为边疆战乱陡然爆发而不了了之了下来,目前战事有四弟以及四野诸王前去征伐,儿臣偶然记起此事,便想一问详情,也好为父皇分忧。”

    南斯皇眉头舒展了些,回忆了一下,道:“四个月前曾有一拨强人夜访皇宫,唔,那日你也在的,就是那十几个修为皆在王级以上之人,他们挟威而来,但是态度还算谦恭,否则的话,虽说当时只有你我父子二人在场,可若是对付他们支撑到禁卫军援驰赶至,也是不在话下的。”

    “我记得便是他们为寻找那名为‘苍天’的少年郎而来,不过话至一半,儿臣就奉父皇您的命令去着手安排京畿周围的查探人手了,不知之后他们有没有提供别的线索?”

    南斯皇沉默着,?望向地面一块青釉石板,眼神复杂,答非所问地喃喃道:“十几位王级,十几位王级?……”

    南无暇微微蹙眉,最后那句是个问话,他在问谁?

    翠儿臂弯跨着金缕箧,手执一块浸足清水的锦帕,蹑手蹑脚地走向整盘熏香即将燃烧殆尽的镂空香炉,卸下炉盖,取出盛载盘香的精铜碟盏,倾倒着灰烬。

    南斯皇被此番动静扰醒,轻捋霜须,喟然长太息,缓了半晌,又深深吸气,俨如他纳入腹中的是好大一口迟暮气,以致神情、气势、语调都瞬间苍老了不止一筹,他低声道:“没别的了,只说了姓名和大致年纪。”

    南无暇点头,随口提起似的问道:“父皇,五月份您去问候那位多年前凭空消失、如今又凭空出现的‘龙皇’,顺便护送小九前去拜师,不知……”

    南斯皇一板一眼地纠正道:“送小九去拜师为主,问候是顺便。”

    南无暇哑然失笑,其父皇对他那位素有“玉皇子”美誉的雅致九弟的宠爱由此可见一斑,尚记得三妹在出嫁前还戏称“这下总算有人真把我当成掌上宝了”。

    南无暇收起笑容,却并无恼意,继续道:“那父皇您一路上是否听闻过三五年华左右的‘苍天’?”

    “自然没有。”南斯皇摇摇头,无可无不可地道,“算了吧,既已查无此人,那就别再白费功夫了。”

    南无暇“嗯”了一声,他直觉认为父皇肯定还有什么话未与他说明,但是既然那位独独偏爱九弟尤胜他们其余兄妹八人的父皇不欲开口,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再去追问,只是捧手垂首的时候目光愈加阴沉了几分。

    他可以忍受那头早已垂垂老朽不堪的病虎独爱小九,甚至也可以丝毫不妒忌吃味地同样疼溺待谁都和煦若春风的九弟,令后者受尽恩宠,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忍受其父皇对他竟如其余七子一般无二。

    他可以屈尊在他心中位列第二,但无法做一个并列倒数第一的第二。

    南无暇放下握在一起的双手,抬起头,风姿依旧潇洒,笑意依旧温存,告辞后便欲离开。

    南斯皇淡然准允,忽然视线里看到已经被他钦赐不是宫娥的翠儿蹲在一旁专注装填着蛇形盘香,笑着朝刚迈出两步的大儿子道:“无暇,这种檀香是你寻来的?味道不错。”

    南无暇闻言驻足,回转过身子,打量了几眼,茫然地眨了眨眼,道:“不是啊。”

    南斯皇挑了挑眉,而后微抬下巴,示意他自行离去即可。

    南无暇不明所以地向殿外走去,开门的那一刻,恰好听到背后传来按捺不住的咳嗽声,一清一浊,来自两人。

    ————

    晚上。

    秋月明朗而高悬,寒星耀熠而希微。

    乾清宫内阒寂冷清,只有透过窗格斜斜落到地上的光影,细碎斑驳,光影里不断有白日肉眼难见的尘埃颗粒上下沉浮,奇怪的是宫殿内不知为何,并无平日里因长燃不尽而浓郁不绝的氤氲檀香气味。

    南斯皇五指如钩,抓着造工精湛的香炉,眼神悲哀。

    他猛地将铜炉抛掷于地,额头上青筋冒起,显得面目狰狞可怖,咬牙切齿道:“难道你还嫌朕死得不够快吗?!好,好!朕就虎毒食子,让你得与朕死后同丘,以显你那拳拳孝心!”

    他捂面哭泣,嘶声像一只受伤的野兽痛吼悲鸣。

    ————

    皇宫内某处书桌上,放着单单薄薄的一张纸。

    素笺若雪,其上密密麻麻的书有满纸方正楷字,一道人影抿着温茶走过,不经意地发现了它,拾起粗略一看:“七魄七残……安魂……伤肺损神……什么东西?嘁。”

    他随手将之揉成一团,轻轻一投,纸团划过便一道弧线准确落入金丝篓,得偿所愿的男子心满意足地端茶走开,哼起一支曲子。

    殊不知那张纸第二天大早就被放到了其父皇的书房中,纸面虽褶皱得令人不忍卒读,字迹却清晰浓重,大墨若渗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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