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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禘说 > 第七五章. 风与风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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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三十。

    阳光明媚,寰宇清乾,早午的日头还不毒烈,反而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使人倍觉舒爽,如此丽日绰约的物华风貌,不去出游观光一场着实有些辜负。

    这不,白云淡卷淡舒下,碧水盛涨盛落间,又是两男两女偷闲于此,他们稀落慵散地坐在沙滩上,或眺天上鸥鸟疾翔,或瞰滩涂甲蟹横行,不时还有几尾白鱼奋力跃出海面,带出潋滟波光炫人眼目,也不知是海阔凭鱼跳的胆气豪情相鼓舞,还是对盘旋头顶之青鸟的钦慕心意在作祟。

    想来其实真正的缘由只是喘息换气吧,至于无论是胆气豪情还是艳慕心意,都不过是壮志雅客抑或失意骚人托他物言己情的比兴手法而已,话虽如此,然而倒也确实有几篇脍炙人口的文士佳句流传开来,其中曾有一首四言短诗更是简小精悍,被赞誉“语义直白而于单薄浅显处惊动肝肠”,诗名《青鸟》:“子为青鸟,我为白鱼;终日相见,不能相趋。长潜水底,望尔来去;长跃风里,羡子如絮。子志远方,翼羽高翔;我生于洋,鳍尾难张。愿生双翅,同宿八荒;愿化飞鱼,共饮流光。”

    有人称“读其文轻朴平淡,品其情真挚馥浓”,关于这句评语有的人不以为意,但是有的人则感同身受尤觉戚戚然了,头敷红玉抹额的南及左右望了眼两位如花美眷,再仔细端详半晌她们那根本不转向自己的侧脸,可望不可及的念头倏忽间作怪冒起,顿时悲从中来难以言说。

    自从南及入驻已有月余,初时见到龙展堂后,他还以为父皇安排其随另一耄耋修心炼体,是以多少有些不情愿,然而在见到庭中众人尤其是两位妙龄佳人,且知晓那位冷面姐姐将指教自己后,则登时呆若木鸡土狗了,以致龙展堂莫名其妙地问他“认不认识苍天”时,他就华丽丽地傻了眼,丢了魂儿一般,往日机敏灵动的眸子蓦地变得迟滞迷懵,痴憨道:“知道苍和天,不认识苍天……”

    开始时他表现得过分拘谨,颇不自在,举手投足倍加收束慎微,然则一个月相处下来,当初的震惊失神早就褪去,诸兄众姊的脾气禀性本就不矫作,故而已被他咂摸得七七八八差不离。

    大哥千沉寡言默然而心思坚毅;二哥啻顼是个性子温和的老好人;三哥陆小默爱捉弄打趣人,完全毁了第一眼见到他时那玉树临风的倜傥印象;四哥江黎善动脑筋,格物必有所得;林轩林辕谁是五哥孰为六哥他尚分辨不清,几次尴尬后再见面时他便习惯了打招呼等对方先开口;七哥就是那个以神帝名号合称的“苍天”了,害得他当日憨憨傻傻的被取笑了许久;八姐叫唐灵儿,人如其名温婉灵秀,可就是每次都不允他唤她“八姐”,说是谐音和那部话本小说《西游伏魔传》里的猪八相类,太难听了,对此他只好从善如流改称“灵儿姐”;而他自己在皇族嫡亲中位为九皇子,在这里恰好又是小九。

    至于另外二人,对那牛气冲天的老头儿,南及只得从着各位哥姐捏着鼻子喊“爷爷”,直把那老头儿高兴得神采飞扬容光焕发,道“嘿,老夫这下比南斯皇还高了一辈”,瞧他那眉飞色舞的欠揍嘴脸,南及恨得牙根发痒,后来一想这厮本来就是比父皇年长一辈的人物,就有些纳闷寻思不懂而后更加气恼他为何还那么捧腹开怀了。

    反观那个言传身授自己修炼心得的冷月蟾宫逸仙子,与他的便宜爷爷甫一相形则显而易见素质高低,修养高得没了边儿,简直道德圣人也似,人家就格外不愿占其辈分上的便宜,让他直呼其名或同称为姊便好。刚开始他却自认礼数周详执意要执弟子礼,但是见到望向自己的清丽面庞愈来愈寒,又闻她冷声道“否则你便离我远些罢”,立马不再坚持,也不询问缘由,毕竟有一就有二而且一回生二回熟了嘛,晓得漂亮女子有特权那还不是天经地义。

    熟识之后,他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年方十三情窦初生的他默吟“水岸楼台先得月,山脚苑筑早见花”,念想着月也好花亦佳,给他一者便已知足不负年华,然而……七哥和灵儿姐的亲昵身份不需第三天就大白于天下了,还是被看不过他殷勤恳切却注定竹篮打水一场空的老好人二哥啻顼告知的,那时的他才知原来所谓的“大白天下”其实只有他一人被蒙在鼓里,其他人都乐得等着瞧笑话。他心裂之余,大骂一帮兄长不讲义气不够意思,陆小默则贱兮兮地搂住他肩膀说“这不是牺牲小九你一人成全我们好几人嘛”,六哥林辕赶忙挑起大拇指附和道“小九大义,有舍己为人的大奉献精神呐”,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句夸得他飘飘然晕乎乎回了房,还险些找不着北进错了屋,等躺下好久才反应过来,坐起身欲哭无泪:“又被哄了……”

    一事不成他毫不气馁,振作一番便重整旗鼓转向云鬼姐献媚,端茶倒水美其名曰尊师重道,探手说着“揉肩捶背捏捏腿也是应然之理”而被一掌打翻在地也不在意,直至他无意间看到云鬼如剥葱一般的细腻玉指摩挲着一块眼熟的白锦丝帕;又无意间说出灵儿姐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锦帕,帕角还以金线绣有一个“子”字,听闻此语的云鬼显然一怔,摊开紧攥掌心的白帕,果然一端有金色“女”字静伏其上,不显眼却刺眼,他未注意到女子低着螓首时的神情,还自以为是地笑道“云鬼姐与灵儿姐委实姐妹情深意切,‘女’与‘子’,连在一起不正是‘好’吗”;后来再无意间听到七哥苍天朝灵儿姐小声解释着什么“那块丝帕丢了”、“找了数日都没找到”,而灵儿姐一直泪眼婆娑地带着哭腔道“‘子’帕是你,‘女’帕是我,你恁地把我给丢啦”,他才恍然惊觉真相。都说“不识昆仑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他好像一下子跳到了山外,果真再看时已是横岭侧峰各不同,他环顾一圈,发现山外众人皆在,唯独少了七哥苍天、灵儿姐和云鬼姐三个当事者。

    至此,他那颗初动的稚嫩红心裂了之后又裂,终于支离破碎得一塌糊涂。

    南及注目看了会儿坐在那里犹显温文尔雅的七哥,摇头苦笑,声如蚊蚋地酸溜溜郁闷道:“不就是相貌比我俊了点、才学比我多了点、修为比我高了点、脾气比我柔了点、架子比我小了点么,可是要知道他比我也……呃,老了足足两岁啊!”

    凉风习习,飒爽袭面又盈袖,亦吹进心里暖夏变作凉秋,连身后也传来“呜呜”声,好似伤心愁绪与人同。

    不远处的沙岸上,一只巨大风车滴悠悠地转着,音若笙笳幽咽鸣。

    风车镇取名由来便是因其南端临水处坐落矗立有一碑塔,塔顶悬挂着一个数丈高的风车,轴似粗木,叶如阔桨,只是近海地带潮气湿重,又多海风,故此木制的风车常年透出一股绿油油的包浆,俨如瓷胎经年后的釉色宝光,那是被岁月时光打磨后留存下的痕迹,在水汽与暗苔的相滋相生作用下,散发出的光彩。

    湿木易朽,历年来磨损凋敝的风车难计被修缮了多少次,甚至都不知道正旋转着的这架风车已为第多少代,这一点从碑塔背面何止看不清、早已看不见的铭文上便能猜度出。

    可是即使一代又一代地腐朽烂掉,仍有下一代又下一代的风车不知疲倦地面朝汪洋大海回旋转动,翘首以盼的样子,让人觉得它好像在守望着什么。

    ————

    剑榜上有一把风属性灵剑,名为“六月息”,轻灵飘逸如鬼魅,可谈笑间斩人头颅。

    天下九大胜景里有一处大观胜状,名为“海市蜃楼”,诡谲玄乎莫能测,置身其中然不在此间。

    以上两者都与某地逃不开干系,那便是“苍佑之地”外不过数十里远的浩瀚南海了,那里有一片海域终年无风,波平浪静澜细微,很是古怪,然而更离奇的是每年的六月末,都会莫名生起巨大旋流,没有任何蓄势待发的预兆就陡然爆发,遂被称为“六月息”。

    此风息旋大流急,常常挟卷着海水、裹带着鱼兽冲天而起,有诗云“风起天阑抟扶摇而直上九百里,水波浩淼漩洋流而潋散三万丈”,声威浩荡旷阔,端的令人心旌摇曳、灵台震撼。

    今日六月三十,六月的最后一天,每年一次的胜景便即将在不久后绽放,这也就是苍天几人出游来此的因由了。

    丝毫未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此时的海滩上特别的静谧安和,鸥鸟的鸣叫声与风车的转悠声交织杂响,越发映衬得此情此景生动而盎然。

    柔柔的波浪一叠叠地涌上又退下,带来了大量的微生物和海星扇贝等海鲜留落在滩涂上,“啪啪”的踩水声响起,刚刚被冲刷过的平整沙滩又嵌下了深深的脚印,一只生有两头的黝黑龙兽正欢快地奔来跑去,两个头颅一齐出动,将那些虾米鱼蟹纷纷吞食入腹,大快朵颐好不酣畅。

    “小黑!”

    一声呼唤传来,刚刚叼起一条肥美鲜鱼的龙兽霎时转过两个头,见到主人向自己点头招手,撒欢般地蹦跳着跑来,途中嘴里没衔着肥鱼的那颗覆紫纹头颅还大肆扭转过去争抢,一番唇齿大战后,终于两个头颅一起叼着伤痕累累的肥鱼放在白袍少年的面前,而后邀功讨好地摇摆起尾巴。

    少年笑着伸出双手抚上两个头颅,也不顾崭新洁净的白衣沾染污泥便打闹起来,毫无风度可言。

    灵儿在其身旁凑将上去,言笑晏晏,两个小酒窝浮现脸颊,展现给人一个怦然心动的甜甜笑脸。

    与白袍少年相反是一身黛墨色束腰裙的清绝少女托着香腮,看着身前一切,眼角勾出万千欢喜,眼底却藏着万千忧郁,她忽然落寞地低头,看了眼峰峦起伏的左胸处,黛衣层里有一块白色丝帕被她搁在了那儿,犹如遮盖住了整座心房。

    前方少男少女的欢声笑语传过,是苍天在说:“哈哈,人言‘天涯海角永相伴’,那此处算不算海角了?灵儿,回头我带你一起去天涯啊。”

    灵儿盈盈一笑:“嘻嘻,好啊好啊!不过这里可不算海角啊,喏,你看那里。”

    众人顺着灵儿的指向和视线望去,便见一孤岛依稀朦胧地兀立于海水中,颜色苍青冥蒙。

    确实,风车小镇沿海岸东西向延伸,风车碑塔位于风车镇的南端,可南斯帝国的南极却不是此处,而是那座因形似弯月而命名为“近月岛”的国岛,只是鲜少有人抵达过那里。

    南及坐在后面爽朗大笑:“灵儿姐,你说对了,不过你若是想去的话,我甚至都可以把整座岛送给你,毕竟帝国里的所有都是我家的!”他说得豪情万尺阔气千丈。

    然而云鬼一句话就堵得他豪气顿消哑口无言:“你家的又不是你的,你连王级都没到,纵是想要那座岛作为你的封地都还差得远呢,还大言不惭说赠人呢。”

    南及耷拉着脑袋,闷闷道:“父皇宠爱我,我想要的话还能不给我啊……”约莫是自己说着都觉得不好意思,是以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不见。

    几人大笑,不约而同地异口同声道:“小孩子!”

    南及涨红了脸,瞪大眼睛反驳起来。

    笑闹中,忽有轰鸣声于海面炸响,惊得数只鸥鸟肝胆破裂飘摇坠地。

    众人举目望去,视野中一道水柱已然坐地而起,骤然拔高了不下三百里,而后犹有余力继续攀升,半炷香后,终于触及了九天云海与之交融汇聚,两片海之间仿佛架起了一座桥梁,桥通天地,梁接云泥。

    而直至此时漫天水华才势尽而落,沛沛乎洋洋洒洒,拍击在海水上又激起无数水波。

    一时间水柱周围海浪不绝、水雾不散,涟漪潋滟千里漫延,水汽升腾中,似有山岳峰峦亭台楼阁若隐若现,气象巍峨,云雾裸露处山峦上的草木鹭鸶、亭阁边的瓦砾斜檐皆纤维毕现,清晰一如在眼前。

    众人虽是遥遥相望,可此中澎湃气势、磅礴声韵,亦能惹人遐想宛如身临其境,不禁心神激荡。

    倏地海风袭来,夹杂着细密水渍拂在脸上身上,巨力推挤之下身形竟有些不稳,旁边落了一地的鸥鸟更是慌乱地振翅定住趔趄身躯,嘴里叽叽喳喳地聒噪起来。

    六月大风起,隐约卷走了最后一丝安谧。

    “砰”的一声,有什么重物掉落在众人旁边的海岸上,南及常听闻“六月息”生发总会席卷起无数海中生物最后甩落到陆地上,甚至曾有一次甩下过一只丈圆的巨龟,于是他听到声音便忙不迭地跑去坠落处。

    而后他就看到了……一块石鱼雕像?

    PS1:这章发得晚了,一是由于今日满课白天没时间码字,二也是边写边删删改改了良久,最后才定稿4400字。

    PS2:本书第一卷第二篇《芳华》到此结束,下一篇名《流火》,敬请期待。

    PS3:每写完一篇我都会停更一天,一是捋清思路,二是调整笔法,最起码我觉得自己如今比刚写书的两个月前进步蛮大的了,嘻嘻。对了,大家不用担心我总停更,因为本书统共就十六篇,目前为止的两篇分别是11余和13余万字,若因个人事务停更我都有补上啦!爱你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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