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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桌铺着锦缎，连成半圈。
白乘风看了几眼，颇觉讶异，赌的是他与李怀先之战，方案却千变万化。
焦万里骄傲道：“天下没有不能赌的。”拉着白乘风的手到一张桌前，“这桌赌的是决斗时间。大可分白天、晚上；小可分，日出、正午、黄昏、子夜；还能再细到各个时辰，赔率各不相同。”
水星忽然掏出一锭金子，丢在“正午”上，道：“五十两黄金，正午。”
她出手豪阔，一下吸引了许多赌客的注意。
水星娇然道：“李怀先曾说过正午阳气最重，杀人最安心。”
江湖规矩，被挑战者优先择时择地。水星一压五十两黄金，又言之有理，厅里不少人稍一迟疑，便跟着押注。
焦万里白她一眼，嘴角含着笑，又似有鼓舞之意。
白乘风不喜与人有身体接触，被焦万里自然而然抓住手，初时诧异，接着感觉滑腻温润，很是舒服，也就没放开。他神色一正，道：“倘若李怀先不应战呢？”这才是他关心的。
“这个也赌，”焦万里得意地将他拉到另一桌，“看，应战、不应战。应战十赔三，不应战十陪十六。还分今天应战、明天应战……”
白乘风道：“应战的赔率这么低？”
“高了。”焦万里自信十足，“你摆明了是要挑战李怀先的，连避世二十年的滚雪刀王都能给你找出来杀了，李怀先一郡之王，你有心挑他，他怎么躲得过。”
这话一出，又有人紧跟着下注。
白乘风却摇了摇头。
焦万里奇道：“怎么？你都骂他禽兽不如了。”
白乘风无奈道：“那个撒谎精……”
“哦，她偏要跟你作对？”焦万里理解得很快。
“她不是要跟我作对，她是不想李怀先死。而且她很有能量，比你更有能量。”白乘风的眼神慢慢定在桌上。
水星闻言即道：“喂，你别想挑拨……”见白乘风定定地看着桌面，目光随之转去，映入眼帘的是个红圈，圈里是个“死”字，上一层是“败”，再上面是李怀先的名字。
白乘风微吸一口气，掏出几两碎银郑重地放在“死”字红圈里。
“欸，不到十两？”水星失笑，“白公子面色凝重，还以为你是全副身家孤注一……”
“笨蛋！”焦万里一把推开水星，“这是白公子的全副身家了。”随即掏出五十两金子，压在同一个红圈上，又拉住白乘风的手，喜笑道：“我支持你！”
白乘风任她抓着手，“一赔一百，你定的这赔率……”
水星不满道：“喂喂，你们别拉拉扯扯的。”
焦万里不管她，娇哼一声，“赔率是赔率，但我对你有信心。谁敢下便跟着下。”环目回视那些偷眼看她的赌客。
白乘风喜欢她肆无忌惮的眼神，大胆奔放，像要将男人都踩在脚底。他嘴角慢慢展开，很快变成哈哈大笑。
女人果然是男人的力量源泉。
白乘风豪气大发，昂然道：“好，我保证李怀先死定了！”
“死的也许是你！”
白乘风话音未落，门外忽然闪入一条黑影，随之而至的还有一柄剑。
剑突如其来，比话音更快。
焦万里、水星急欲拦截，忽然眼前剑光一闪，眉心发凉，骇然之下，急忙后撤。只退一步，便察觉身边之人也在后退，电光火石间心中都闪过疑问：“怎么回事？剑不是刺向我吗？为什么她要退？”
白乘风眼中精芒一闪，心中大叫：“好剑法！”剑明明只一柄，看似只一刺，却蓦地一分为七，两道剑光逼退焦万里和水星，另五道分点他双肩、胸、腹、咽喉，攻击范围之广匪夷所思。
剑光凝实，难辨真假，除非手中正好有面大盾，否则无从守御。除退之外，别无他法。
但白乘风没有退，他的剑出鞘了。仅仅拔剑这个动作他便反复练习过万万次，不管何种姿态，他都能在瞬间调整身体，以最快的速度拔剑。
快！快得不可思议，几乎手掌一触剑柄，长剑便跃然而起，往前延展疾去。
一寸长一寸强！白乘风的剑很长，很强。
来人惊咦一声，在他眼中，白乘风的剑不是刺击，而是延长，而且竟似可无限延长，第二感觉才是快。任他以何种角度、何种速度突破，白乘风的剑都将更早一分刺入他体内。
两柄剑突然都定住，剑尖相距不到一尺。只有真正的绝顶高手才能定住如此快的剑，焦万里和水星近在咫尺，看得失神。
这一定极为短暂，尚不够一次眨眼。焦万里与水星不巧都眨了一下眼，然后便见来人身位一错，又七道剑光飚出。
太快了，从停到起，快得让她们怀疑停顿只是错觉。
而错觉竟第二次发生，定住了。虚实难分的剑光陡然消失，两柄剑再次同时定住，这一次剑尖几乎连在一起。
而这一次停顿也更为短暂，七道剑光像一朵花，在这处还未完全收拢，在另一处又陡然绽放。来人脚下不知如何移动，位置又变，又七道剑光飙出，分取白乘风身上七处要穴。
白乘风同样一剑刺出，同样的手法、同样的速度、同样的角度——这仅是旁观者所见。
在来人眼中，白乘风的剑快是其次，恐怖的是其不可捉摸。看似简单的举手直刺，实际却弯出奇异的充满无限可能的弧线，即使他一剑七分，也不能完全封挡它的锋芒。
停顿再次发生，这次谁都能看清，因为两柄剑一高一低停了许久。若移到同一平面，两柄剑有两尺重合。
所有人都能想到，若剑没有停下，两个人都将血溅当场。
停顿持续着，大堂沉默着。这突兀短暂的一战产生无形的威压，两柄剑的主人不说话，旁人连呼吸也得屏住。
两柄剑的主人似乎都在思考，思考是否继续这一剑？思考是否再刺一剑？思考怎样才能避开对方的剑？
当人们察觉另一柄剑的主人竟是个蓬头垢发、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时都大吃一惊。
这时白乘风忽然先一步收剑了。
老丐低哼一声，手一摊，剑丢地上，“好剑法！还差得远！”
两句话中间停顿了一下，意思南辕北辙，令人费解。
白乘风神色忽地一动，沉声道：“差多远？”
“很远！”
白乘风默然一瞬，深深吸一口气，倒悬长剑，抱拳一揖，朗声道：“请前辈赐教。”
老乞丐泰然受之，扬手道：“等我吃饱喝足再谈赐教。”径自入座，抓肉就吃，举碗就喝。
旁人看得一头雾水，这就罢手言和了？莫非刚才那样劲急绝伦的剑势只是试探？还有，依照刚才交手情况，白乘风剑长，理应占着优势，老丐何敢称“赐”！？
焦万里、水星皆是女流，不喜这等脏乱之人。她们武功不弱（不然老丐也不至于独分两剑逼退她们），心中早有成见，以为老丐是受李怀先指使而来，又目中无人，都气不过，就欲发作。
那抱酒桶的大汉凝视老丐许久，忽然斜身上前，正好挡住焦万里，躬身道：“小人给神龙百变古飞龙古前辈斟酒。”
焦万里、水星立时噤声，四颗大眼睛瞪得滚圆，脑袋里嗡嗡作响。旁边惊咦声四起，人人侧目。
白乘风心念一动，暗道：“原来是他。”他对老丐恭敬出于实力，不知其名号。老丐出手突然，但并无杀机。剑法高明，但至少保留三分未发。白乘风有觉于此，才选择先行收剑。
同时他也听出“如乘风来，天外飞仙”八字正是老丐的口音。就是他自己，也不能以更贴切的言语阐述对敌朱韬时的那一剑。
所以“好剑法”、“差得远”，两句评价，他同样在意。即是好剑法，又还差得远，那只有一种可能——与剑神作比！
白乘风猜想至此，所以问“差多远？”旁人哪想得到。
老丐形象与当年被称为玉面剑客的古飞龙相去甚远，但当今武林对剑法理解如此透彻，有资格做出这等评价的想来也只有天下第二剑古飞龙了。
人常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在剑道中被称为第二，仅次于剑神，那却是极大的推崇。
老丐听到“神龙百变古飞龙”时身体滞了滞，不等壮汉倒酒，突然一把夺过，单手反抓酒桶，仰头倒灌。血红的酒液兜头而下，他张大嘴巴吞纳不止，须发衣衫皆淋得湿透，如疯似颠。
壮汉满目骇异，双手垂在腹前颤抖不已。
白乘风早注意到他手掌宽厚，指节粗大，定专精于手上功夫。酒桶在他手中，绝不能轻易被拿走。
刚才一瞬间，老丐夺了酒桶，还伤了壮汉，想必是报复被他叫破身份。
老丐行为怪异，名号又大，众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这时发现老丐满头满脸酒液之外双目竟泪如泉涌，不禁倒吸一口气，震惊又奇异。
老人哭也算寻常，但当众哭少有，剑法高明、身份崇高的老人当众哭怕是百年难得一见。
“嘭嗵~”一声大响，老丐猛地将酒桶摔在地上，满目悲愤地盯着白乘风，大声道：“你是不是要挑战歌一笑！？”
这个问题不管焦万里还是众赌客都无比想知道答案，但这一刻，大家对古飞龙为何大哭、出于何种目的而问这个问题，更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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