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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乘风跟自己说：“再过九天你就要死……要死……死……”想到死，他很快恢复冷静，甚至安详。这种状态适合思考。
他忽地一笑，望向朱韬，道：“幽州城有名的剑客，你算一个。”
朱韬冷哼一声，道：“江湖无知狂妄之徒，你算一个。”
“或许。”白乘风点点头，笑容不变，“其实我挺怕你。”
周围人一听，有人发愣，有人嗤笑，这话一点都不狂妄，还挺有自知之明。
朱韬觉得对方语气怪异，没有搭话。
木子娉隐隐觉得不安，白乘风连死都不怕，他怕什么？
果然，白乘风继续道：“你的剑法还行，不过我真正怕的是你的靠山。听说你和本州刺史武威郡王李怀先是至交好友，我若杀了你……”
这可真是欺人太甚。不等他说完，朱韬怒道：“武林自有规矩，公平决斗，生死自负，亲朋好友不得寻仇滋事！”
他左右抱拳一躬，道：“诸位父老乡亲帮我做个见证！这小子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竟敢妄称挑战剑神，无耻至极。我要教训教训他，叫他知道天高地厚。此战不管谁胜谁负，流血受伤，谁也不得另行报复。”
他很有心眼，不提自己先前受辱，说得像是出于对剑神的敬慕才出手，以免喜怒无常的五公主事后反悔，找自己算账。
“好！”
“说得好！”
四面一阵叫好，纷纷赞誉，这才是真英雄真豪杰，恩怨分明。
白乘风待众人喊痛快了，安静了，才道：“我无亲无故，杀死我绝不会有人找你报复。但我若有朋友，见朋友死伤受辱都不出手，那简直禽兽不如。”他似笑非笑，又道：“幽州城剑法比你高的不多，听说李怀先算一个，我很兴趣找些剑道高手磨砺磨砺。”
众人听前一段有些迷茫，听后一段全都明白了。这小子哪里是“怕”？果然是“狂”！竟欲先战朱韬，再战李怀先（李怀先不出手就禽兽不如了），而幽州城两大剑客在他眼里只是磨剑石。
木子雯听他笑着说出“无亲无故”四字，心中酸楚，一行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木子娉又气又忧，这家伙竟如此狡猾，干脆以挑战之名，再起挑战，化暗为明。她忧的是白乘风挑战李怀先虽堂而皇之，李怀先不死尚罢，倘若真给杀死，有心人一发联想，完全可以认为是她木子娉指使。
白乘风不管这些，他只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朱韬气得黑须直颤，连声叫道：“好小子！好小子！”，忽然“锵”一声拔剑出鞘，“既然如此，闲话休提，让我掂量掂量你到底有几斤几两！”
白乘风信步而出，“我也想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惜你量不出。”这话纯是真心，却绝不好听。
旁人知机地挪开中间的桌椅，两人相隔两丈而立。
这一战本来只图个热闹，木子娉一席话后，意义完全不同了。观者个个屏息凝神，目不转睛。
在“十日生”的催化下，白乘风生理和心理都发生惊人蜕变，剑道修为已悄然晋入另一境界，步态、体姿，风度翩然，一走一停，观者中不少人行家蘧然而惊，生出渊渟岳峙、高山仰止之感，完全忽略了他的年纪。
白乘风缓缓拔剑，虽然面对着朱韬，目光却越过了他，投向更为悠远深邃的虚空，“朱韬，若此时站在我位置的剑神，你会怎么做？”
他本对剑道情有独钟，又是骄傲之人，木子娉一番言语令他起了几分衡量自己极限的心思，而最佳量尺无疑是剑神。剑一出鞘，他的气魄随之更为壮阔。
朱韬绝非浪得虚名之辈，白乘风的气度风采在简单的拔剑动作中加倍洋溢，他首当其冲，感觉最深，大为震撼。
有人小声嘀咕：“这小子是自比剑神吗！？”
“狂妄！”
“简直无耻！”
观者多是好事之辈，感应不足。
“我……会弃剑投降。”谁也没想到暴脾气的朱韬竟然回答了。他声音低沉，显得心事重重。
面对剑神弃剑投降当然不可耻，神魔圣皇，武林神话，剑神第一。但谁能想到朱韬的回答反映的是他此刻的心境。
“原来如此。”白乘风的剑完全出鞘了，一柄朴实无华的剑，只是更为细长，平平前伸，看着几乎没有分量，不止剑没有分量，白乘风握剑的手臂也没有分量。
一种至轻的感觉悄然漫入所有人心中，所有人都慢慢静默下来。
朱韬却感觉到至重的压力，无边无际的压力，剑在两丈外，似在咫尺前。
秦天岫微阖的眼中精芒一闪，立时闭上眼睛。
闭上眼睛有时是为了不看，而他其实已经看到结局。他闭上眼睛是不想被看，他心底有秘密。绝顶高手甚至能感应视线，在这一瞬间，他确信白乘风已踏入绝顶高手之境。
朱韬也相信，相信滚雪刀王的确会死在眼前这个年轻人手上，这个年轻人的实力已完全超出年龄的限制，他知道自己唯有全力一搏。
“啊~！”朱韬陡然大喝，真气瞬间提到极致，连面容都狰狞起来，数寸长的黑须被张扬的内息扯得笔直。
真气暴烈发动，使得朱韬身周涌开一圈劲风，六尺外的观众纷纷惊呼后退，后面的人猝不及防，有人给挤得贴到墙上，叫苦不迭。
眼看朱韬就要爆发，动作却忽然静止。他躯干前倾，腰腹紧绷，左膝微弯在前，右腿前掌蹬地，右肘后缩，正如箭在弦上，将欲推射。
从身体形态便可看出朱韬基础功扎实无比，一动便调集全身之力，当他右肘挺直时，腿、腰、臂的力量正好传到剑身，所有的力拧成一股，一鼓作气，涌到剑上，顺着直线施加于一点。
的确是一流的剑法，朱韬有骄傲的资本。但他忽然凝立不动，显得怪异无比，好像他身处的那片空间突然被切割下来，给孤零零地遗弃在茫茫宇宙中。
白乘风脚下轻轻一点，贴地飘飘前飞，他的手臂和剑同样轻飘飘的，但没有一丝颤抖。他整个身体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像个拿着剑的人型道具被看不到的力量举离地面挪至前方。
朱韬的吼声戛然而止，就在他将欲出手的瞬间，他忽然失去了对距离的判断。他的剑还未推出，白乘风的剑似已在眼底。他想阻挡，白乘风的剑倏而又退到很远的地方。
无用，无论做什么都无用，阻挡不了！朱韬在错乱的距离感中迷失，呆若木鸡。
剑到了，剑尖穿透层层绸缎，直抵心窝。
朱韬迷惘的眼中陡发亮彩，一缕凉意、一丁痛感袭入脑中，他喉间蓦地再起异啸。
在许多人耳中，朱韬的吼声根本没停过，而他们眼里，只看到一溜火花，剑锋抵砺摩擦的火花。
朱韬的剑没有推出去，而是竖在左胸前。
白乘风的剑扎入朱韬心口，剑锋被大剑抵着。
“偏了。”白乘风抽剑而回，剑尖上有血。他轻轻一抖，剑尖微颤，血珠飞离，剑尖恢复青白洁净。
他没有再出第二剑的欲望，这一剑他大有体会，像忽然离开了这个世界，朱韬、木子娉姐妹、李怀先……所有的人和事都渺如云烟。
“锵”一响，朱韬突然单膝跪倒，剑尖插碎地板撑着体重。
“如乘风来，天外飞仙。好剑法，好剑法……”客栈外有人高声吟唱。
客栈内众人突然反应过来，又似反应不过来，面面相觑，刚才似看到了一切，又似什么也没看明白，只看到朱韬作势欲刺，然后突然闪现一溜火星，白乘风便若然无事地收剑归鞘。
木子娉快步上前，扶住朱韬，从怀里掏出一颗龙眼大的蜡丸，捏破出后金光流溢，“快服下，少林九转罗汉金丹。”
朱韬伤重，屏息不能语，缓缓张嘴纳入金丹。
金丹入口即溶，化作一股暖流沉下。
朱韬胸口沉闷感渐消，“噗~”吐出一口长气。剑虽然偏了，但这口气不出，他性命依旧难保。
朱韬暗幸自己的剑够大够沉，否则未必能磕开半厘白乘风的剑。
“如乘风来，天外飞仙。白公子剑法高妙，在下输得心服口服。”朱韬在木子娉的搀扶下站起，面色苍白如纸，但命已无忧。
真正救他的是他坚实的剑术基础功，基础功牢固，化为本能，才在最后一刻稍挡白乘风。
众人听他连称呼都变了，立知白乘风胜得毫无争议，均觉惊诧，议论纷纷。
白乘风抬眼往客栈外望去，刚才评“如乘风来，天外飞仙”八字的看客已然离去，看到的尽是些寻常人。
他收回目光，道：“江湖传言，少林九转罗汉金丹相当于一条命，你运气挺好。”语气中露出几分羡慕。
木子娉娇躯一颤，微低着头，咬咬银牙，没有发声。
九转罗汉金丹的确是圣药，片刻之间朱韬感觉自己已站得住脚，即惊于药效，更讶于五公主赠药之举。
他微退半步，对木子娉躬身抱拳，“多谢五小姐救命大恩，从今往后，我朱韬……”他运气不只是挺好，他当时简直震惊，五公主动作果断，毫不犹豫，竟拿这等圣药救他！
少林九转罗汉金丹可谓至宝，珍贵无比，从采药到炼制需数十年之功，其中一味主药乃佛门高僧圆寂后遗下的舍利，可遇不可求。
百年来公众所知的九转罗汉金丹不到十枚，据说就是少林寺也仅存两枚。金丹不仅药材难寻，炼药师亦不可常得，少林方丈曾多次言道九转罗汉金丹已成绝响。
此等圣药朱韬想都不敢想五公主会随身携带，更没想到她拿来救自己。他感激涕零，要不是五公主要保密身份，一定跪下谢恩。
他话未说完，木子娉扬手示意不要再说，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忠于朝廷，我便深感欣慰。”
四面之人都觉今日来得真值，即“见识”了超凡剑法，又见了传说中的疗伤圣药。
“如乘风来，天外飞仙”八字一下传遍大街小巷，人人惊叹倾慕。
街道上总角小儿口中念叨，手比剑势，跳来奔去。许多剑客亦在无人处自娱畅想，怎么个“如乘风来”，怎么个“天外飞仙”，似都深解剑意，信手便可拈来。
而发出这八字评语之人，只有白乘风等数人记挂在心，其人虽不在剑势中，所言却极为精准。
朱韬身处剑势，感触最深，却无从将其描述，八字听入耳中，顿觉豁然开朗，便借来用。
白乘风心中则多了几分疑虑，幽州总共有多少人习剑他不知道，但剑法胜过朱韬的不会超过五个，李怀先是一个。下评语之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话音未毕，人已远去，为何不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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