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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爵色凌遥 > 第306章 梦里荒芜恨未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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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无际的深夜,茫无际涯的深渊,宛若他走火入魔的夜晚,整个灵魂都被说不清道不明的绝望痛苦所侵吞,灼烧。

    他饿,渴,浑身冰冷,使不出力气,连眼睛都几乎睁不开,仅剩的精力只够他蜷缩成一团,不让单薄的身躯的热度散失得太快。即便如此,他还是冷得直打颤。

    脑海中回荡的是一场接一场的噩梦——大多数原不是他的噩梦,而是心木在所受到的非人的凌辱与折磨不断地在脑海中回放。换作其他时候,他看到如此无力地挣扎,却只能陷入更深泥沼中的魂,说不定仍会像当初一般,为了那从高处跌落成任人践踏的,触碰她内心最黑暗角落的情景笑出声来。而现在,这一幕幕甚至有墨夜一大部分功劳的阴霾,却也成了他自己挥之不去的恐惧。

    眼睁睁看着被心爱的人被横刀夺去,再开口却不能被轻易接受的无奈;被她误会,面对着冰冷的眼神却无法解释的悲哀;伤心已极,却从温暖的床榻被拖下来,强迫着灌下了数十坛酒,四肢无力呼吸困难却要挨着暴风骤雨般残酷的拳打脚踢,呼救呻吟却全然不能被理会。

    在暗影中的墨夜,仿佛真的化作了心木。而波光中用崇敬忠诚望着苍默的墨夜,却让他感到恶心,恶心得想吐出来——明知身边时一条毒蛇,却心甘情愿为毒蛇卖命,试图在这冷血冷躯冷魂的生灵畔寻到温暖而去折辱晶莹剔透的璃。

    他感叹着为何世上会存有这样污秽,这样傻的人时,全然忘了——他自己就是让他所不齿的墨夜的事实。

    他看着不是属于他的记忆,他却再也忍不住的呜呜直哭,用心木似的口啜泣着喃喃自语:“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

    牢狱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那身影怔在牢门前,没有移动步子。

    半晌,小小的,怯怯的嗓音才在空荡的牢房中回荡着:“大哥,你在吗?”

    听不到回应,他低低地自言自语着“难道我走错了吗”正要离去,倏然听到了撕心裂肺哀哀的呜咽声,他猛地转过身,循声向角落看去,并没有找到期待看到的人,只望见了赤红色的,缩得小小的一只骨球。

    他试探性地又唤了次:“大哥?”

    那骨球瑟缩着,含混不清地“唔”了一声。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发了疯地冲进去,停住脚步时,几乎是跌倒在了骨球的身旁,将骨球捧起来。尽管是小心翼翼,轻柔地将血色的球舒展,它却还时不时发出些疼痛的低吼。

    熟悉的声音将他的心刺痛。

    当它彻底被打开时,果然是个人——血肉模糊的,分辨不出他的容貌来。当手帕覆在那沾满了血的脸庞,他还怀着最后的微弱希望,希望在血迹被擦干时,一切不过是他的胡思乱想。

    手帕被浸透时,庐山也渐渐露出真面目来。

    帕子落到了地面,他捂住了嘴巴,身躯竟比怀中人抖得更厉害。

    “大哥……”原本还想隐忍些的感情在这脱口的呼唤中被拉开了闸门,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落在了他的身上。

    落在了他的脸上。

    落在了他的唇上——他干涩的舌头立即本能地伸出口,贪婪地舔着由于缺血而发白缺水而裂开的唇,沙哑地道:“水……终于……有水喝了……”当啜吸了这一点点的甘露,他略有失望的道:“好……水……好少……我还想要……”

    他抚摸着他身上的魔刻,反应过来。止不住哽咽,手轻轻一拢,一小杯清水拢在掌心,同时抬起他的头来,让清流一点点滑过他的喉咙。

    痉挛紧缩的身体得到了滋养,逐渐地不再抽搐。他靠在了他的手臂上,挣扎了一下,眼睛终于眯成了一条缝隙,含含糊糊地问着眼前模糊成一团的有些眼熟的影子:“你是谁?”

    “大哥,你不认识我了么?我是嘉晨啊。”

    “嘉晨……”他的头昏昏沉沉的,思索了半天,才想起来叫这名字的存在。他恍然地“哦”了一声“原来是嘉晨啊。”旋即虚弱地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一听说魔族败了,您下了狱,就很惦记着您了。不过因为审讯时不允许随便来探视,这不,刚见着松川大哥,打听到已结了,连别的兄弟都没来得及通知,我就赶忙要了钥匙来了——”

    心木心中暖暖的,忍不住说道:“嘉晨,你真是有心了。”

    “有心?”他悲哀地道:“您对我恩重如山,这些年来,也不知帮我平了多少麻烦人。可您变成这样,我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哪里有心?根本就是没本事……”

    墨夜忆起被苍默一脚踢开,心中不免凄凉:“这世上太多东西靠不住——哪怕以真心也换不来真情。能在落魄时来看看我,给我一杯清水喝,便是我承不尽恩情了。”

    墨夜的这一番真心话却让嘉晨更不是滋味,他叹了口气,不无悲哀地道:“自从在木羽居说了诀别词以后,您就越来越不对劲了。我从上次黄泉路偶遇大哥一次之后,就没再得机会好好地说上几句话——我听其他兄弟的意思也是如此。许久不见,我也只当您是在木羽居养病——”他顿了顿:“可您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您这么见外,有什么困难不与我们说。只越来越堕落,生生作践自己,最后还降身份毁规矩跑到魔族去与仙冥为敌了?”

    心木平复下来的身躯又开始抽搐,不停地吐出黑血。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噎着:“我……我说不出……呜呜……别再逼我回忆了好吗……呜呜呜……”

    “大哥?大哥?”嘉晨摇晃着眼神迷离,喘不过气来的心木。

    “嘉晨,你也真是够蠢的。他现在身躯在你怀中,又全身是血,你完全可以用回影诀,何必非得逼他记起不愉快的记忆呢?”不知是哪传来的一缕不大善意的冷音,嘉晨回头却只看到了漆黑的阴影与封着结界的狱栏。

    那声音就像是他自己的灵光一动。

    不管是自己还是风呼啸的声音,回影的确是个好主意。他把心木紧紧抱住,默默地念起了回影的口诀。

    触目惊心的情景让他倒吸着冷气,眼看着他在深渊中一点点被磨灭,——不过是追溯既定的事实,无论他如何努力,触手却无法帮到他一分一毫。

    刻意被扭曲的“实情”,抹去了的真正主犯,落到他眼中的,只有每次心木受到伤害时都会出现的彩裳。

    包括那恐怖的虐待和送入魔族的万劫不复的主角,都已被篡改。

    嘉晨苏醒过来时,拳头都要握断,牙齿也快咬碎:“可恶的女人,枉我大哥嘱咐我们切莫为难你……你……你对他无心也就罢了,何苦这么糟蹋他的心……”他摇晃着心木的肩:“大哥……为什么要对那种人那么好?强迫我们答应那种无理条件?我……我真的好想替您报仇出气啊……”

    “墨夜……”

    他听不到嘉晨的悲愤,幽怨的一声悲叹打破昏厥过去的他的沉寂,他抬起空洞的眼眸,望着前方身披染满了血迹的灰黑色盔甲,背对着她的某个影子,呆滞而茫然地问道:“你是在叫谁?”

    “自然是在叫你啊。墨夜,难道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吗?”对方的声音变得更加凄惨,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后退了两步,摇着头道:“我是心木,才不是什么墨夜。你……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吧……”

    这魂灵转过身来,一点点朝他靠近,凄惨惨地笑道:“如果你是心木,那我又是谁呢?”他一边如此说着,一边撩起了额前的碎发。

    苍白的面容满是遮不住的憔悴,眼角一滴拂不去乌色的泪,若隐若现的淤青与还未愈合的伤痕无言地低诉着他定是吃过不少苦,遭了不少罪。

    “咦?”他不由惊叫出声:“你是谁?为何我们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看来你是真的已很习惯作为我而存在了吗?只可惜你就是你,无论是侵占了身体也好拼命伪装也好,也不可能真的变成了我。”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取出一面晶莹剔透的镜子高举在他的面前:“看看里面那张脸,认清现实吧。”

    本不过是照镜子而已,他却不自觉胆怯了起来,将头扭向了一边还硬着头皮冷笑道:“才不呢。你是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你不敢了?”心木将镜子向他的眸子移近了半寸。

    “谁……谁说我不敢的?”

    他结结巴巴地说,但任凭他如何努力,仍是不敢直视镜中容颜。

    “既然有这个胆子,干吗还犹犹豫豫的不肯转过头来?难道回身这种事还要别人帮忙不成?”心木漠然轻笑,强行将他的脑袋扭了过来。

    清镜中倒映出的也许还算是俊逸却极其冷酷的容颜把他的脸吓得面无人色,他哆嗦着后退,跌倒在地,用手指着镜中的影:“墨……墨夜……为什么他的脸会呈在那儿……”

    “因为他就是你,你就是他啊。”心木把他掩住了双目的手拨下来,把他拼命摇动着的头按住,强迫他看镜中的回影:“怎么看到自己的脸,却和见了鬼似的吓成这副模样?莫不成是用别人身躯太久了,乍见到原来的容貌,一时之间还略有点适应不过来?”

    他无论如何皆闭不拢眼,摆脱不掉心木的束缚,只剩下低低地呜咽:“不……你骗我,我才不是墨夜……我不是……”

    “难道你怕了?我还以为早就扭曲了心性的你不会怕呢。”心木伏在抖瑟的墨夜耳边道:“你所认定的主君苍默,也因为有我存在的一场幻境便被吓得昏厥哭嚎不止,甚至还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呐。照这么看来,你们俩倒真是绝配,都是外强中干的胆小鬼。”

    “苍默是谁?”墨夜脱口而出,略一沉吟问道:“难道是天界的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伪君子?”心木怔了怔,幽魅地冷冷笑道:“这形容由你这条他的忠犬走狗嘴巴里说出来,还真是别有一番意味啊。”

    “谁……谁是他的走狗?只有墨夜那种傻瓜才会意识不到可能落得的悲惨终局任他驱使,我……我心木才不会和他那样的人同流合污……”他的声音始终低迷微弱,最后一句话却猛然提高了嗓音。

    仿佛从这份决心和心木这身份中得到了勇气,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挥手将镜子打到了一边,破碎成了一片片。失去的光彩的眼睛蓦的亮起,用不可逼视的眼神凌厉地瞪着眼前的魂魄:“我知道了……一定是墨夜和苍默,还想要折磨我,才织出这么个幻境来扯谎骗我——像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上这种当?”

    他一跃而起,将心木推倒在地,狠狠地拧着他的脸:“墨夜,休想用这种手段让我怀疑自己,快点露出你的真面目来吧。”

    只是无论他如何撕扯,亦不把那张脸撕下来——纵然对方的脸被他撕破,手指甲都嵌入了肉和血,那张清秀的容颜就是死死地长在他的颊骨上。

    他的脸上被他镂下了深深的伤疤,却带着一丝轻蔑的冷笑。

    “你……你这不要脸的冒牌货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心木的唇角仍旧是微微勾起:“我是在笑你,我活着的时候拼命的想要抹杀我,可我死了以后,明明心木这存在已一无所有,所爱的人,所恨的魂,高高在上的位置,甚至连生命灵魂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副空壳——既然心木和墨夜同样是失其所拥的虚空,你又何必执着于究竟是何种身份呢?”

    “既然你悟得这么透——墨夜心木现在全成了幻梦,你做墨夜,我来做心木,不就结了吗?那你为何要出来和我争和我抢?”他重重地向心木挥出了一拳,却被他躲开,手打在了地上,痛得他禁不住“啊”地一声,旋即被心木一把掀翻在地。

    “只因为‘心木’是我的东西,即使成了空荡荡的壳,也是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想让给你,让他被其他无关的人所侵占。”心木冷漠地道:“况且,原本被填充至满的‘心木’现在却化作毫无内容物的一具冷躯——也是因为你。你以为融入谁的身体,叫谁的名字,就能变成谁了吗?决定一个人真实的原本就是灵魂而不是躯体,我有着心木的喜怒哀乐,他的一点一滴都在我的记忆中存活。而你呢?你什么都没有,‘心木’的喜悦,笑容,泪水,情谊,他所珍视的一切,你通通没有。只有我这魂魄和它融合,才能化作完整的‘心木’。在你手中,不过就是个徒有名字的人偶罢了。难道比起真正活着,你更喜欢做个人偶吗?”

    “墨夜本来就是个看不到未来,不被任何人理解的悲哀魂魄,现在连寻到的唯一一条实现梦想,作为依靠的道路都已坍塌。无论是‘心木’‘墨夜’还是‘淇水’,对于我来说,都丝毫没有差别——都只是一具行尸走肉。但作为‘心木’至少还有人关心,病入膏肓了有人照顾,快要渴死了还能喝到杯清泉,真断了气会有人流泪。而‘墨夜’,无论在哪里做了什么,就是突然暴毙都没人知道。我原来从未在意过,觉得这些都是虚的,有没有皆无所谓,但现在我发觉——”

    我真的好想像你一样,被别人关心,尊重,爱护……哪怕是假的,我却连这份虚假的关怀都不曾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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