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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爵色凌遥 > 第255章 逝影元知万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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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冥界中人,皆想管心木叫一声大哥,但他却未必愿意收你当小弟。

    能和他做兄弟的,与位阶高低无关,十人中有十人都将背负的使命看得神圣无比,忠心为主,谨小慎微。

    缘落找到他们时,他们也没有例外全在一丝不苟司职之任。

    即使只是个做着将黄泉路青石板上沾染的脏污擦干净的低阶冥族,也丝毫不觉卑贱疲累,就差趴在地上寻找有没有遗落之处。

    仿佛没有任何事能让他们分心。

    只有执着,只剩执着。

    不能不说,心木的眼光实在是不错。这些冥族里心外表皆一致清净,哪怕服了那丹药,逆转之后的他们除了更冰冷无情,与之前几乎全无差别。

    但当缘落红着眼圈,抽抽搭搭地讲出大哥有话要对他们说时,他们的冷静稳重齐齐地全部消失,甚至连他出了什么事都没问,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冲向了木羽居。

    缘落虽是冥族,却是冥族,尤其是心木认作兄弟的冥族中罕见的比较开朗,笑眯眯的类型。

    做什么事情都是在笑着的,哪怕让他奉命断了其他生灵的魂,他的笑意也绝不会消却。

    可今天他却哭了,眼睛通红,几乎都肿了起来。

    无须多说,他们都认定心木一定是出事了。

    满身黑烟的心木坐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凳子上。

    虽然他与淇水向来不合,这座椅却是出奇的相似——皆是没有椅背,容不得舒服服地倚靠。

    他的头低垂在胸前。

    一向束得齐整利落,漆黑却隐隐泛着墨绿光泽的长发却破天荒凌乱地散落在两肩,鬓角还微微有些炸起。

    每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才会稍稍抬起眼睑来,将那张在黑影隐映下更显苍白憔悴的脸孔抬起,低低嘟囔一句:“还没有齐啊……”便又重新把头低下去。

    说话声已没有从前那般洪亮坚定,也似已没有过去昂首挺胸的那种气势与力气。

    当他期待着的,最后的脚步近了停了,他抬起眼皮确定人到齐,阴郁的脸才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挺直了身子坐起。

    “突然将各位兄弟折腾来,说实在话,大哥真有些过意不去。可是,大哥也没有办法,如果我今儿不把你们找来,交待些事,以后怕是也没机会再说……打扰之处,还望各位海涵……”

    他竭力保持着正襟危坐之姿,身子却略有些发颤,尽量提高嗓音,有些哭哑了的喉也发不出以往的清亮。

    “大哥这说的哪里话,您往日对我们照顾有加,让兄弟们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谈什么‘打扰’?”

    心木听着兄弟们的话在感动之余,却也回想起了幻境之中,被疑心不轨的自己无力地辩解,无力地挣扎,难逃一死的命运。

    无端战栗了一下,长叹了一声:“这是我今天要说的第一件事,以后你们都别再管我叫‘大哥’了,仍改口叫回‘心木大人’罢。”

    “大哥——这是——什么意思?”心木的弟兄都惊得呆了:“您是不要我们这帮兄弟了?”

    心木点了点头。

    他们惶恐地道:“大哥——我们哪里做错了吗?您和我们直说,我们改就是——千万别……”

    “没有,你们没有错处。一直做得都很好,我也为曾有你们这群弟兄骄傲。”心木的眸子中真的泛出了颇为自豪的神彩,但只有一瞬,便黯然了下来:“只不过是我自觉能力不够,不配再引领着你们了,才动了这个心思的。”

    “大哥,若是您的能力不够,这冥界哪还有有能力的?”站在前方一个长相很凶,语声却意外柔和的男子道:“就是冥王殿下,其实也不过……”

    “松川!你想害死我不成?”

    心木大喝了一声,松川自知失言,忙道:“您知道的,我一向不大会说话,方才的也是无心之语,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当然。毕竟和你相处甚久,我也知晓虽然你的言语总是模棱两可似有敌意,但你对殿下的忠心,却毫不亚于我,我要是敢动了篡位的念头,只怕第一个带人来抓我的就是你。”

    松川不得不承认,心木所说的确不错。

    “可只有我们明白毫无用处。你手中有冥界的兵权,和我走得太亲近,不可能不引人怀疑。为了避嫌,你以后非但不能再叫我‘大哥’,最好也离我远一点,我实在不想招惹些是非。”他哀哀地笑道:“你走吧,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过这份兄弟情,像个陌生人一样离开罢。只是临走时谨记我一言——以后少说些会被人拿来大做文章的言语,我自身难保,怕也无心力帮你辩解了。”

    松川听罢,愣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大……”心木瞪了他一眼,他犹豫再三,方才改口道:“心木……大人……”

    这全不习惯的遥远疏离的称呼刚一脱口,他早已泪流满面。

    尽管改了口,他却还是站在那里不愿离开。

    “你怎么还不走?”

    松川道:“哪怕做不成兄弟,做朋友,做同僚,又有什么所谓?你我成了平级,你反而没了撵我的权利。”他顿了顿,厉声道:“心木大人,我以和您共事者的身份问您,您到底出了什么事,让您变化如此巨大?”

    心木不作声。

    缘落却蓦的豁然,突然冲上前去问道:“大哥……心木大人,是不是公主和您说了什么?才让您……”

    心木沉默半晌,缓缓开口:“住嘴,别随意乱说公主的坏话。她好心好意救我性命,非但不感激,却在背地里嚼舌根说坏话,未免太卑鄙了。”

    “就算您不承认,我也知道,一定就是公主的原因。之前我明明没说什么,她就大发脾气,让我记住我的主子只有冥王一个,切不能动了歪心眼。”缘落道:“我们冥族主要以能力,而不是以血统定高低的。要真是公主胁迫您,就算她是殿下的女儿,也没什么好怕……”

    在心木奇异的眼神注视下,缘落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没了声息。

    “这才对,不该说的,不要乱说公主一心一意为冥族着想,岂容我们这些……”他已有些哽咽了:“岂容我们这些奴才胡乱言语。我态度倒是强硬……最后……最后却生生被改了……宿命簿。我不能再让你们受我影响,为了逞口舌之利枉送性命。这就是我要求你们的第二件事——过去我告诉你们对主君,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以后却切记要谨言慎行。”

    “明白了,大……大人……”

    诸人含泪应允,却有一丝不和谐的声音道:“我才不要!”

    心木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面容清秀却满含倔强的冥族。

    “嘉晨,你过来。”

    他停止了腰板,迈着大步朝心木走来,躬身行礼,执拗地唤道:“大哥。”

    “嘉晨,你啊你……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心木握住了嘉晨的手,拍着他的手背道:“毕竟和我亲近的所有冥族,你的性子与行事作风,和我是最像的……”

    心木话刚脱口,众人犹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嘉晨位阶并不高,能力也算不得出众,但心木却对他极为赏识,每当他们自己接近嘉晨时,也有一种说不出原因,莫名的情感油然而生。

    现在细细看时,与心木冷峻全然不同的面孔,那眉眼间流露出的气质确是如此的相似。

    他自己却冷漠地摇了摇头:“在我眼里,大哥就是圣人。嘉晨只是憧憬着您,以您做榜样,模仿着您的一言一行,时日久了,有几分相似处是自然的。但说到底,这般学来的不过皮毛,根本不敢自不量力与您想比。”他顿了顿,有些失望地道::“您说过,生要生得有价值,死要死的有意义。与其畏畏缩缩地活,不如轰轰烈烈的死。这句话,我一直当作信条一般,相信兄弟们也是如此。可现在,我那天不怕地不怕,敢以死谏,智谋无双的大哥,怎么就说出那种胆小鬼才会说的话——您自己还在拼命,却让我们为了保全自己,做缩头乌龟。嘴长在我们自己身上,心也同样。您有权利说胡话废话,我们也有权不理。”

    嘉晨回身喝道:“弟兄们,你们说我说的是不是?”

    他们竟全不自禁点了点头,嘉晨一笑,振臂一呼:“还不快和我一同叫回大哥?”

    “大哥!”震耳欲聋的声音在木羽居中盘旋。

    “你真的是……太像我了……”心木无奈地笑了笑,泪痕在他的脸庞滑下两道痕迹,滴落在漆黑的烟雾:“如果我要是能再坚持一阵子的话,一定会好好打磨你这块好材料,可惜……我没时间了……不能再多教你些圆滑……真担心……你要走上我的老路啊……”

    “大哥你不是好好的?日子还长,怎的就说没时间了?”嘉晨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却强作镇定颤声:“若真能和大哥走上同道,我高兴还来不及,您又何必担心?”

    心木意识越来越薄弱,知道已没有机会解释,只摇了摇头,开口道:“我要拜托你们的最后一件事是——”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抬起眼望了嘉晨一眼,他俯下身,耳朵凑近心木,替他传达:“等说完这段话之后,我可能就不再是我。如果下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命令,你们非要听也没什么不可以。但唯有这件事不可违逆我心意——一定要答应我,我苏醒之后,要为难散羽和夜凉音,请你们拦住我,若要求你们对他们不利,也请一定一定要拒绝我。总之,就是不要让我伤害他们,放他们一条生路,想办法让他二人好好活下去。”

    他们全是一脸的茫然,连嘉晨自己也不甚清楚那“我就不再是我”究竟为何意。

    可毕竟是他的请求,他们不忍拒绝,也默默慨叹,大哥终究还是放不下散羽。

    当心木听到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出“记住了,不会让大哥失望”时,长舒一口气。

    颤抖的手拿起桌边的茶壶,倾了一杯已冷了的梅花茶。

    当杯子至唇边时,已有大半杯全洒在了衣服上。他刚啜吸一口,“叮”地一声,杯子已从他的手中滑落,浅粉的香茶汇成一道浅溪。

    心木身子一歪,朝一边倒了下去。嘉晨甚至没来得及扶住他。

    我好想再见散羽一眼,真的好想……

    他喃喃,带着一抹令人心碎的笑,在黑影完全融入了他的躯体的那一刻,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大哥!”

    “大哥!”

    这场景,实在是太像诀别,他们连他的气息都舍不得去探,忍不住大放悲声。

    “大哥,你……英魂莫要远走,一定还要守着我们这些兄弟啊……”松川居然也已泣不成声。

    嘉晨终于鼓足勇气,伸出手试图将他的“遗骸”移走。

    他的手指刚触到心木的身躯,心木瑟缩地动了一下,嘉晨欣喜地唤了声:“大哥?”

    心木却没有应声,像一直在烧热了的铁板上的虾,惊悸般的翻滚着。旁人对他的呼唤,他也完全听不见,只痉挛抽搐着,含混不清地说着谁也听不清的话,大口大口地吐出墨汁般的黑血。

    “把大哥抬到床上去!”离得最近的几个冥族对视了一眼,靠近几乎不省人事的心木身旁。

    缘落做了个“停”的手势,在冰冷的只有一张硬板的榻上添了几床软被子,方让他们把心木放上去。

    已融入躯体的黑烟一会飘散一会又被他的身体吸进去,他似就在与这种无形之物战斗。他低低地嘶吼,冷汗涔涔地从额角淌下,将他的枕头浸湿。

    “切……这小子哪来的这么强的意志……”幽幽之音远远回荡,虚影乍现。

    他们都向床榻边靠拢时,松川却拨开了众人,逆着他们向外走了出去,从门外揪过一个影子,狠狠地把他扔在地上,又一脚踩在他肚子上。

    那人惨叫了一声,他们方才聚拢在心木身上的目光凝在他的身上——被松川拽进来的赫然是药师芷。

    “说!大哥变成了这副样子是不是和你有关!”

    芷没有回答,便又挨了松川一脚尖。有人忙拽住松川的胳膊:“知道大哥变成了这样你难受,可也不能因为脾气没处发泄就乱打人啊……”

    “乱打人?”松川冷笑道:“这小子心虚,在门口偷望着时,心音全露给我了——他之前有桩秘密被大哥知道,生怕大哥知道治他的罪,就在他昏迷时下黑手拿他没炼好的破烂药给大哥灌下去了,本来是想封住他的嘴,不知道这么大副作用……本来我还纳闷呢,大哥的身体一向好得不得了,为何就隔了一夜功夫病成这样,连性格都变不一样了。要吃了你的那些个玩意,可不是得好人都给吃傻了?”

    芷没有辩解一句。

    那默认了一般的心音流入了法力比他更高的冥族耳中。

    松川撇撇嘴,环视着四周的愤慨:“这回还说不说我是乱动手了?”

    “这等祸害,直接打死他算了。”

    “住手!”心木挣扎一下,无力地道:“和他没大关系,是我……我听信了仙族的鬼话在先……他只是试药时,被迷了心性,论错,我是源头。你们要打死他的话,先把我打死了吧。”他喘着气道:“活着,醒着,真是……太……太痛苦了……”

    他只清醒了一瞬,就再度失去知觉,抽搐起来。

    心木的弟兄虽恨得咬牙切齿,有他的话在,也不再去理会芷,当他不存在一般。

    芷的眼珠转了转,忽然冲到了床前,他的速度如此快,甚至没有人看清他究竟是怎样移到心木身边,他的几处穴位已被扎上了银针。

    “你……”

    芷正被怒目而视时,心木却不可思议地平静了下来。

    呼吸也变得平稳。

    欢欣的叫喊间,却没有意识到那黑烟也随银针刺入被封入了他的体内无法脱出。

    心木在昏迷中朝芷的方向翻了个身,在无人注意之时眼睛微微眯起了一条缝,浅碧色的光芒在他的瞳孔闪现一下,又悄然合拢,设么都没发生一般沉沉地睡了过去。

    芷没有注意到他的细小动作,悠悠道:“之前由于一时鬼迷心窍埋下了隐患,我也很愧疚。无论如何,我毕竟是三界数一数二的药师。即使没办法让他恢复,却也能缓解他的痛苦。”他淡淡地道:“所以,心木大人要是有了状况,第一时间先向我汇报依旧是绝对没错的。”

    只一眨眼的功夫,芷不见了影踪,仿佛从没来到过。

    嘉晨没有像旁人一般露出笑意,只不禁皱眉喃喃:“芷大人的身法……有这样好吗?”

    答案当然是没有。

    但若有其他人控制却另当别论。

    他在刹那间被数条透明的线缠络着到了观镜居,站在淇水和苍默眼前,面无人色。

    “王,我说的没错吧,心木实在是不好对付。就算是狠狠折磨他,把他的棱角全磨平也不是容易事。”

    “被黑暗侵蚀能自持一段时间,失了本性还能在泪落时恢复,还差点将黑烟驱逐,这种情况我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苍默阴冷地道:“不过此番血脉都被封住,就任他是个百足虫,只怕也要僵了。”

    “这才萌芽,僵了也放不过他,到时还有的他好受。”

    “你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力气对付心木大人?”芷扭动着身子,冰冷地咆哮。

    “把头砍下去,剩下的像你这样的渣滓,就根本用不着对付。”淇水对着他的脸轻轻吹了口气,芷就忘记了罪恶与血腥。

    他与苍默可怖的笑声在整个观镜居的上空盘旋,湖水悲鸣,也只能悲鸣,只剩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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