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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姑苏城外寒山寺 > 第10章 8汝心无诗,吾心无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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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惇的母亲尚未满五十岁,头发已经花白。她与章惇的父亲章语已经分居多年,常年在山上的庵堂里吃斋念佛。陪伴她的只有一个十多岁的小丫鬟章翠玉。章语家在平乐府贺县灵泉铺镇是大户,祖上曾经显赫过。到了章语这一代,渐渐没落。

    章语在庆远府知府郑海凌府中担任文书一职多年。他常年在外,早娶了第二房太太,给章惇又生了几个弟弟妹妹。而章惇和他的亲弟弟章悦,留在灵泉铺的家中。寒窗苦读,等待时机,好考取功名。

    庵堂里静悄悄的,一尊草胎泥菩萨高高地立在程夫人的身后。她坐在蒲团上,脸显得很瘦削,眼睛里有着深深的寂寞。一种只有沈梦飞才能读懂的寂寞。佛不过是个借口,借以掩饰她内心的失落感,和失落所带来的痛苦、迷惘和愤恨。

    自从男人为了功名出门做官之后,她的身体,就再没碰过男人。她这样的命运,是所有名门望族大多数女人的命运。男人有了另外的女人,她们这些原配,就象是花瓶,被摆在深宅大院里,是作样子给人看的。而且只许看,不许碰,这就是花瓶的命运。

    也有不甘心做花瓶的,便只有掩人耳目地偷人了。要不,就只能,象程夫人般,在身后,塑一尊泥胎。给它艳丽的油彩和光鲜的脸面,来掩饰自己的失落,和失落所带来的痛苦、迷惘和愤恨。

    沈梦飞微笑的抬眼看了看庵堂里的泥菩萨,脸现不屑神情。程夫人手捂嘴巴,轻咳一下道,“沈公子不是个信佛的人?”

    “真不好意思,我素无信仰。夫人莫怪。”

    “沈公子谈吐好生怪异。在世人,如果没有一种信仰,在充满失落、失望的世界里,如何得以解脱?”

    “夫人有所不知,世人的信仰,无外乎金钱、权势、美色。失望,也是因为金钱、权势、美色的失落。他们求佛拜佛,本不是为了解脱,他们求的拜的却是佛祖舍弃了的啊。”

    “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不错。于是,地狱里,只有佛一个。俗人们在天堂沉沦,还假摸假样表示着对佛的虔诚。”

    “沈公子不但如我儿说的武功不凡。一双眼睛恁毒,一颗心特聪慧。象你这样的人,很不合时宜的啊。”

    沈梦飞眼睛里有深深的痛苦,他哆唆了下,勉强笑道,“我不学大苏学士。”

    “难道你想学我夫?学我儿?”

    “母亲言重,孩儿定不学大宋的奸臣章惇,孩儿要当大明的忠臣。”章惇诚惶诚恐道。

    “哼,忠也罢,奸也罢,都是这个污浊世界里自欺欺人的名堂和手段。你父就是因为屡次功名不第,才横了心将你名改作章惇的。他常常对我叹息,希望你,能够遇见,你命中注定的那位恩师。象大宋的王安石对大宋的章惇那样,提携你出将入相,也好光大你章家的门楣。”

    “母亲言重了,章家的门楣,也是母亲的门楣。”

    “我还是章家的人么?多亏你提醒。要不然,我都想不起来多年前,与你父的恩爱和甜蜜了。”她的眼里,有着深深的怨毒,和无可奈何的无能为力。她望向儿媳妇,凄惨道,“灵韵,我分明看到,你就是另一个我。我想帮助你,却又无能为力。”

    “母亲,孩儿将来,定不负我妻。”

    “哎。”程夫人道,“沈公子,你且在山上将息几天。待天晴,便随我儿及儿媳下山去。庵内仅粗茶淡饭,还请公子见谅。”

    “打扰夫人清修,沈某罪过。”

    “沈公子不必客气。我常年在山上,除了丫鬟翠玉,儿子儿媳都难得一见。心里寂寞得紧。今日与公子一番议论,甚感欣慰,公子深知我心啊。”

    “……”沈梦飞黯然神伤,寂寞看不见摸不着。只有在夜深人静,孤灯只影的时候,你才知道寂寞,如影随形。

    “沈公子可曾婚配?”

    “尚未。”

    “我若有女儿,便要许配于你,方才甘心。我丫鬟翠玉,视如己出。如公子不弃,便许你为妻。”

    “夫人,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千头万绪,理都理不清。”他暗暗道,“婚姻救不了我,孤独的灵魂。”没有了粒子束剑和宝石,他的明天在哪里?他不知道。他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便问道,”章兄,我从安南到岭南,几乎花尽了父母留给的盘缠,如今一贫如洗。便只剩下我在番邦偶然获得的一颗宝石,未知能值几何。”他从怀里取出了那颗红宝石,递给章惇。

    章惇接过来,仔细打量,惊叹道,”沈兄,你这颗宝石,端的精美。在我朝不可多得啊,至少值五千贯啊。”

    沈梦飞装傻道。”我自幼在安南偏僻之乡长大,对中土不甚熟悉。且问这五千贯,是什么样的概念。”

    “哦,贯,是中土常用的货币单位。一贯,就是,用绳子串起来的一百枚10文的铜钱,也就是1两银子的价值。但金银,在我朝属奢侈物品。非但贵重,而且少见。我们通用的一般就是铜钱。至于银票,那是山西的财主们想出来的一种记贷凭证。一般有1两、5两、10两、50两、100两不等。至于500两和1000两的银票,一般平民百姓,是连看都看不到的,更别说摸得着的了。”

    “如此说来,这5000贯,是个不小的数目。”

    “绝对是,是一般平民百姓一家一百年的开销。”

    “啊,”沈梦飞张大了嘴巴。原来,他只剩下的这颗宝石,也足以使他在大明朝做一个十足的富人。于是便欣慰地笑了起来,“我以为,我是个穷人呢。”

    章惇摇头叹息道,“以沈兄的武功,要在锦衣卫谋个千户,也不在话下。功名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

    沈梦飞正色道,“锦衣卫口碑不好,我不齿与其为伍呢。”

    “唉,不为大明皇帝效力。还可以在江湖中,呼风唤雨,与陆临渊们平起平坐啊。”

    “与陆临渊们平起平坐”沈梦飞有点儿迷惘。难道,他来,仅仅是为了与陆临渊们平起平坐?绝对不是。那是为了什么,也许,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道不明白呢。

    “象这种宝石,在一般小城镇,是没人买得起的。你必须到布政司所在的城市或者巡抚所在的城市,才有可能找得到买家。”

    “那我近日在章兄家的开销,就有劳章兄先垫付了。待我将来有钱了加倍奉还。”

    “说钱你俗了不是?沈兄送我价值连城的残剑,若你在我家的这些许开支,还要你付账,我成什么了?”

    客套,在哪朝哪代都是少不了的,不是么?

    夜,寂静,正是他喜欢和一直向往的那种寂静的夜。窗外,雪无声地飘落。他突然就想起,在未来,在2005年前的某一个夜晚,给曾经喜欢过他的一个人王梦瑶写的一首诗蓬山路:冬夜,你在屋里写诗;窗外,纷纷洒洒落着小雨;拂晓,当所有的花朵,都凋零在风里;你含怨的眸子,冷酷;一腔柔情,换了相对无语。

    模模糊糊,曾经与你相知;无奈花落,蓬山的路了无痕迹;这个夜里,醉了我整个青春岁月;往后日子,不再相思;诗已残,梦断了,一点灵犀;青峰上,举目寒星无数。

    小轩窗下,一灯如豆。在未来,在无数个可能里,王梦瑶在做些什么呢?他突然就觉得了寂寞,随之而来便是如影随形的孤独感。他有点儿后悔,没有从时空母舰上带一台手提电脑到大明朝,到这个晚上只能靠油灯照明的时代。寂寞了,孤独了,便打开电脑,玩游戏,永远走不出的游戏。现在,他是在游戏当中了么?

    突然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他仔细看,是章家的丫鬟章翠玉。他推开窗格,问道,“是翠玉呀,这么晚,还没睡么?”

    “沈公子,我恨你。”

    “为什么呢?”沈梦飞已经打开门走入风雪之中。他发现她的手脚已经被冻僵,脸蛋通红,“傻孩子,为什么不到屋里对我说你恨我呢?”

    现在章翠玉就坐在张灵韵曾经坐过的那个锦墩上,他忍不住将章翠玉和张灵韵做了个比较。

    章翠玉更象个孩子,青春,纯净,象她的女儿或者侄女,如果他有女儿或者侄女的话。

    张灵韵成熟,稳重,风姿绰约,令人想入非非,充满了欲望,肉体的欲望。很多时候,他总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喜欢别人的老婆,是不是印证了那句话,“老婆是别人家的好?”是不是这样呢?

    喜欢别人的老婆,不需要负担,不需要负责任,感觉很轻松,来去自如?他不知道,总之,与他相爱的人,不一定要在他身边,只要她睡在别人身旁却心里想着他,他便有种变态的满足呢?

    看看章语和程夫人,看看他身边2005年前后的那些人。他们很多人同床异梦,就算睡在一起也不过是高级动物,甚至是木头。

    “你知道,被人拒绝,很没面子的。”

    “我拒绝了你么?”

    “你拒绝了夫人,就是拒绝了我。”

    “夫人的意思,能代表你的意思?”

    “我是夫人的人,夫人的意思,当然就是我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我最反感的就是这样。你是一个独立的人,你不是动物,或者商品,不是任何人说支配就可以支配的物品。你应该有你的人格,你自己的思想,和逍遥自在。”

    “听不太明白。难道,番邦的人,说的话,想的法子,做的事,与中土截然不同?”

    “不错,番邦的人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们逍遥自在的迁徙,逍遥自在的生活,包括逍遥自在的婚配和交往?”

    “我朝不是这样么?”

    “你认为是这样么。”

    “我有点儿混乱了。”

    “很多时候,我们象迷途的羔羊,在命运的旅途上,任人宰割,对不对?”

    “那有什么办法?我打小就被父母卖给了章家,我命就是这样。我不能怪天,也不能怪地。要怪,只能怪命了。”

    “我要那天……,我要那地,我要诸佛烟消云散……”这是未来周星星掷地有声的电影台词。可很多时候,天地蒙昧,诸佛仍在。沈梦飞还能跟她说什么?

    “你真的愿意跟我,就此一生一世?你没看到你就是另一个程夫人么?”

    “你不懂的,那岂非我最好的一种命运?我把我的青春给你。至少在将来,在佛前,还可以回忆一下,还可以回味一番,不是么?”

    是啊,这是她人生的一种可能。可是,很多时候,他愿意,愿意,让别人回忆和回味的人,不是他。他是奢望和渴求永恒的那种人,孤独的,寂寞的灵魂,不得不让自己做时空旅行。在所有的时空,找到永恒。

    他抓住她的小手,回想起乔诗月,如果她不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离他而去。如果,她跟他做了夫妻,他和她是不是,已经有了象章翠玉这样的女儿?

    我为什么来?我要这世上,再不要有贫贱悲哀的夫妻,我要这世上再无可怜的被卖的女儿。我要这世上,再没走投无路因为生存就把自己给男人的女人。可是,他明知道,这种理想,是那么的脆弱。他明知道,为着理想,要付出惨烈的厮杀的代价。财富帮如此,青云会如此,所有的最初为着理想而成立的堂口如此,他也将如此!

    他轻轻抱起章翠玉,就象抱着自己的女儿,感觉很温暖,很温馨。他把她推出门外,关上了门。将她关在了门外,关在了风雪交加的夜。不管她的未来,是被哪个男人玩弄,或者欺骗,或者爱她、珍惜她。那都是她自己选择的命运。人生,无数种可能。

    于是,他又想起未来,为王梦瑶写的诗伤心到永远:远方的你,是我心口的痛;本以为见一面,可以免却所有的忧思;岂知离别,你伤心的泪水;湿了我的心,碎了我一生;从前的传说,是个绮丽的梦;直到有一天,梦醒了泪已干;最是难忘一瞥,竟成永诀;伤心到永远,永远是多远?

    一直到那天,当他认真的想跟乔诗月生活却被命运无情的嘲弄之后,他再不写诗。他再不会想起,王梦瑶,甚至是任何一个他曾经喜欢过的,或者喜欢过他的人。

    沈梦飞站在山岗上,阳光明媚,和风徐来,心情分外的好。他得到了他一直想要的逍遥自在,逍遥自在就是最幸福的感觉。

    突然一阵马蹄声响,从山那边跑过来一群人。为首一骑上是一男一女,后边追赶的是一群手持刀剑的粗壮汉子。为首的马匹似乎已不堪重负,越行越慢,那一男一女滚身下马,互相扶持着向山上跑来。他俩渐行渐近,沈梦飞可以看到男人二十多岁,身材高大,比他稍微高一点,他剑眉星目,神情却是狼狈不堪。女人大约十八九岁光景,虽非绝色美女,却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一种对自己自信的成熟韵味。两人已经气喘嘘嘘,气力不支。他俩正是章惇夫妇,章惇远远就喊道,“沈兄救我。”

    那些手持刀剑的强人,也下了马,纷纷朝山上追来。为首的一人,全身漆黑,络腮胡须,一双眼睛象铜铃般瞪圆。沈梦飞楞得一楞,这是谁?黑旋风!敢情是黑旋风的爷爷的爷爷!

    就在章惇夫妇岌岌可危的当儿,沈梦飞走到路中央,拦住了众强人的去路。那黑厮跟他的兄弟们,见有人居然敢挡道,感觉很意外。黑厮叫道,“你是谁?敢挡住大爷们的财路?快让开。”

    章惇夫妇见沈梦飞挡在了他俩和强人之间,总算松了口气。不由自主地跌坐在路边草丛里,大口的喘息。

    “我是谁?你们不认识我,所以我就没必要告诉你们,我是谁了。”

    “嘿嘿,人家见了爷们,跑还来不及,居然有人赶着来送死。”黑厮抡起他手中的鬼头大刀,照沈梦飞劈头盖脸砍来。沈梦飞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腕,劈手夺刀,顺势将他摔了个仰面朝天。也不等其他人动手,他如秋风扫落叶之势,把他们手中的武器全卸了。

    黑厮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环视一番他那些呆若木鸡的兄弟,这才上下左右仔细地打量着沈梦飞,“邪门了,敢情今儿遇见鬼不成?”

    沈梦飞悠然道,“这世上只有人,哪来的鬼。鬼在人心里,是人心有鬼而已。”

    黑厮挠挠头,“你们这些有学问的人,说的话有点儿难懂。对了,刚才你那一通手段叫什么来着?”

    沈梦飞沉吟半晌,说,“记着了,我的手段叫做空手入白刃。”

    “眼看到手的肥肉却飞了,你说咱哥们如何回去向山寨交代?”

    “我告诉你们,这两人我认识,他俩不是有钱人。你们还是回吧。”

    “哼哼,他们若没钱,难道我们有钱?”

    “为何要劫人钱财?”

    “世道不公。”

    “你们一伙人欺负两个人,觉得公平吗?”

    “这……”黑厮挠了挠头,想了大半天,跺跺脚说,“打又打不过你,说又说不过你,算我们倒霉。风紧扯呼。”众强人跟在黑厮的身后,作鸟兽散。

    沈梦飞回身,望向章惇夫妇,他们已经从地上站起。今日,两人去给张灵韵的亡母上坟,无意中却遇见附近黑风山的强人出来打劫。

    章惇临出门的时候,忘记了带那把残剑。本不会武功的他,与妻子只有落荒而逃的份。不想强人在后死死追着不放,幸亏在这儿遇见了沈梦飞。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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