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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夏秋冬是天地的计时器,不论是神界还是凡界亦或者是妖界都逃不掉这个四季轮转,就连冥界都是有三途河彼岸花花开花谢的规律。但是来了凡界白露才知长度的不一样,影响有多不一样。

    于他们这些神仙而言,凡人就如同那朝菌和蟪蛄,生命的短暂让他们认为四季的轮转就是一生。而于笙远那般的凡人而言,他们就像是大椿树一般要算上个几千年才是一个季节的过渡。但奈何,作为修道者的他们,即便成为神仙也不如那上古传说中的神树椿,顶多不过是那楚南的灵龟罢了。

    生命长度不一样的两个人如何相爱?

    不可能的吧。

    春天的到来,让白露有了些活力,比起之前的冬天除了办正事要出趟门之外其他时候白露都是窝在被窝里,甚至还要问月华要汤婆子不然就会可怜巴巴涕泗横流的将月华望着,吓得月华浑身起鸡皮疙瘩。现在好了,春天来了,气温上升了。白露穿着自己春衫轻飘飘的很快乐,为此这人一高兴就容易嘚瑟,一嘚瑟就容易发人来疯。白露人来疯起来变得十分的烦人,月华变着法子躲她,白露寻不到月华就想起了一直躲在房间的笙远。

    想起绿萝写的话本子里,才子与佳人被迫的分离一般伴随而来的是才子的郁郁无为和佳人的相思成疾。而恰巧笙远又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思及此白露立马跑去笙远房间敲门:“笙远,我是白露,你现在有空吗?”她想为笙远做一点疏导。

    但敲门一直无人应答,白露反反复复敲了好几次依旧如此,按照以前的个性她会知趣的离开不做打扰,但今时不同往日发人来疯的总是喜欢和以前的行为背道而驰。所以,她一脚踹开了门,顺便大吼:“再不出门你就要发霉了!”

    可是映入眼帘的不是想象中的那种酒坛遍地,屋里也不是带着那种闷闷的臭味。相反笙远的房间十分干净,如果说唯一的脏乱差就是以他书桌为圆心而扩散至少六尺距离内,书籍散乱,纸张四落,甚至有一处还有一块墨水的污迹。而笙远此刻就趴在书桌上,脸上还覆着一本医书,因为白露闯进来的动静实在是太大,笙远从那堆医书里缓慢的抬起头睁着迷糊的眼睛看着对面迷迷瞪瞪的白露喃喃:“嗯…怎么了?”

    白露抿了抿嘴唇有点哆哆嗦嗦:“啊,那个,我看你一直不出房门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来,看看你而已。”她这个背光的位置可以清楚地看见笙远迎光抬头时嘴角还有晶晶亮的水泽,声音很是僵硬。

    笙远伸了伸懒腰然后冲她笑笑:“喔,我只是在翻阅历来的经典医药著作罢了,这一看就是把所有的翻出来看了,忘了时间也把房间弄的很乱。”他说话之时,白露才瞧见他书桌上被各种典籍埋没起来各类草药,连他的一边脸上都是干草药的碎屑,现在他像是一个去哪里拾荒归来的样子。笙远站起身理了理皱成一堆的衣袖又是温和一笑道:“有劳你和月华兄为我忧心了。”白露愣了愣然后立马回头看,月华果然站在门口,抱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白露有点心虚,打着马虎眼道:“原,原来如此吗?你还真是刻苦啊。”笙远一边收拾着凌乱的东西一边说话:“医术的追求是,无止境的。”他说完抬起头时,白露将他眼里的坚定看得分明,然后说:“嗯,这样很好。”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出了门便听月华幽幽的声音:“你在想什么呢?”

    白露关上门走远了几步确定房里的笙远听不见后才道:“我以为他经过那天的事情后会一蹶不振,所以去看看他。”月华走上前又是给了她一个爆栗道:“你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依我看他倒是会认真研习医术,可不是所有人都如话本子那般情爱便是一生的。”

    白露却瞥了瞥嘴道:“哼,那不过是因为冬天除了今年有,明年也会有,后年也会有。他的一生短暂,却还是有那么十几个冬天的,说不定下个冬天绿衣就回来了呢,就这样想着罢了。这叫什么?自欺欺人啊。”白露吐吐舌转身离开,月华留在原地倒是有些讶异白露是这么想的。

    但事实证明白露的确也是正确的。

    你永远不会想到想念这种东西会什么时候窜出来,可能是在途径包子铺的时候也有可能是看见稚儿拿着五彩的风车嬉笑经过的时候,不用刻意记起但身边总会有些关于那个人的回忆。如果说前面三个季节只是无意间的回忆起,那么又是一年冬季到达之时,就是放肆的寻找了。

    笙远像是日常上山采药一般又去了山中,保持一个冬季的寻访,每次回来的时候嗓子已经嘶了,无法开口说话了。每次满怀希望而去,失望而归,但第二天的笙远必定是带着满脸的笑意去的,不论晚上回来之时他的神情有多么难看。

    这样的情况维持了好几年,他在山中还救了一个孩子并且带回来收做了自己的徒弟,这样的事也让他想起多少年前他被绿衣救下的情景,他还是带着期待过下去的。

    可是这样的期待也没过几年,医馆老大夫去了。

    说来可怜,老大夫在最后几年一直在等笙远成家,最后还是妥协在笙远的倔强里。在老大夫身体越发虚弱的那几年里,笙远更加刻苦的埋头钻研医术,名声早已远播北语镇之外了。老大夫也是十分欣慰索性将整个医馆交给他,老人家便躲在了后院读医书品茗,偶尔指点一下笙远的医术,日子过得十分自在。而白露和月华算得上是这医馆的小学徒了,意外的学到了不少医术。

    但是凡人就是如此脆弱,昨天白露还在抱怨自己在老大夫那里学的不如月华,要再去请教老大夫,第二天老大夫就已经长逝而去了。老大夫一死,整个镇子上的人都来缅怀,这个镇子上的人有多少人没被老大夫把过脉呢?

    可是,经历老大夫的逝世后,白露才觉得笙远那一瞬间是真的崩溃了。

    老大夫下葬后,回到寂静的医馆,笙远坐在桌子旁总算是哭了。他哭的声音很小很小,白露和月华坐在他旁边,不知如何安慰。白露手足无措,并不会安慰人,也从未安慰过人,一切都显得十分尴尬,无奈之下白露便跟着笙远一起哭泣。月华看得无奈,走了出去又很快回来,然后手里就多了一坛酒。

    月华推盏给白露和笙远两人之时,笙远已经停下了哭泣,只是一手扶头遮住了他的表情,但他另外一只手还是接住了杯盏。白露拿出方帕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和汗水后也接过了那杯盏。

    如今正值夏日,外面的虫鸣搭着蝉叫好不聒噪,但是屋内却是一片寂静。昏黄的油灯一闪一闪的,还有几只小虫子在围着油灯打转转,三人的身影被这一闪一闪的油灯照的也是晃晃悠悠的。

    “我们这些凡人是不是真的追不上你们的脚步?”忽而,笙远开口问道,声音嘶哑中带着沧桑。

    白露和月华对此无动于衷,在这镜花水月里终究过了些年头,两人都未曾刻意改变容貌想来被发现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月华握着杯盏微微笑了笑:“你说的你们怕是不仅仅是在说我和白露吧。”

    笙远放下了那只手眼神有些飘远道:“我曾经遇见过一个姑娘,她会腾云仙术还会不药而愈的医术,她和你们一样容貌经年不变。”

    “是那个木雕雪雁的所属者吧。”白露拿着筷子沾了沾杯盏里的酒说道,然后舔了舔筷子上的酒战栗的又补充道:“你每年冬天都去后山山谷也是去找她的对吗?”

    他苦笑着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你们真的什么都知道。”白露对此只想叹气,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她和月华就不会跑到这里来,观察一个幻影的一生了。

    笙远盯着酒缓缓说道:“虽然知道人寿命短暂,终有一死。可是我还是曾幻想过,努力钻研医术,让有限的生命能多一些意义,能拉短一点距离就能拉长一点在一起的时间。可是我师父去世后我才明白,医者救人却无法自救,我们还是不能挣脱来自生命的束缚。远去的人,再怎么伸长手臂也挽回不了。”

    他笑着,眼里却再也没了曾经的迷茫。

    月华又往杯盏里倒了一杯酒极为平淡的问:“放弃了吗?”

    笙远将杯里的酒一口饮下然后道:“还没到最后啊。”说完就趴在了桌子上,沉沉睡去。

    白露在一旁拿着筷子一直戳着杯盏,却听对面月华说:“还真让你说对了,还真是一个倔强的人。”白露拿起杯盏里的筷子声音瓮瓮的道:“只是一想到那个人,会因为特别的喜欢而导致了没有说出口的话变得十分的不甘心,越喜欢越不甘心,哪怕是知道也好啊…”月华听她这话眼神里有了些许探究道:“你这话说的还真是有感情啊。”

    白露立马从神思中醒来然后转移话题道:“诶,话说笙远的心思已经很明白了吧,绿衣知道会怎样啊?”

    月华看着睡梦中还蹙眉头的笙远道:“那就要看他,在他短暂的时光里还会做什么让绿衣不悔倔强的离开北国的事吧。”

    好像就这样,笙远就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了一般。第二天的他眼神里恢复了往日的坚定,他的医术在时光的打磨下越发的精进,他成了下一个秦大夫,是镇子上的一道救命之光。他好像走上了一条和秦大夫一样的道路,传授自己徒弟医术,他也变得越来越温柔。

    他还是在每年的冬天去后山,年复一年,年复一年,直到翩翩少年郎变成华发深深的老者,直到身体笨重到已经无法爬山到山谷,即便如此他还是会让白露或者月华亦或者是自己的那个徒弟扶着他去后山。

    这样的情况下,他没过多久和他的师父一样躺在了床上,哪儿也去不了只能看着灰色的纱帳发呆回忆自己的一生。昏黄的油灯下,他笑着,脸上的褶儿堆在一起,还泛着柔和的光,他还是那个温柔的笙远,即便要死了。

    “一如初见的你们,垂垂老矣的我,如果她站在我面前,不知是否还认得我,还愿意认得我吗?”他躺在床上看着白露和月华语气苦涩道。

    白露坐在床边看着他很久才道:“你还在等她吗?”

    沉默了一会儿他看着一边的窗棂无奈道:“当年我失约想必她一定很生气吧,所以这么多年都不回来了。”

    “既是你口中的仙,她的时间刻度自然是与你有所不同的,或许她现在其实就在来的路上。”月华淡淡的说道,话语中竟有种神奇的画面感。让白露想到初见绿衣,她眼中的执拗,她真的一直都在来的路上。

    笙远却蓦地湿了眼眶道:“我知道,我知道她是个热忱的姑娘,可我没用啊。我等不到她了,来不及对她说那句对不起了,曾经欠她的一句话也说不了了。”

    白露心里难受只是安慰他:“不,说不定能传达的,你不能放弃啊。”此话一出,笙远是真的笑了,月华却是怪异的看着白露,白露眼里流露的是真的难过,像是躺在床上无奈苦涩的不是笙远而是她自己,这和当初伤感云阳的样子完全不一样,月华有些诧异。

    笙远看着白露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行医那么多年,直到自己成为那个一脚踏进棺材板里的人后才明白,我和她的距离不是名为神凡,而是生命的长短。于她一盏茶的时间对我而言却是四季一个轮回,我的一生在她漫长的生命中比起昙花一现都还要微不足道。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她在我的一生里是美好的永久,而我不过是刹那而逝。不行的不是心而是我即将死去的现实。”

    神仙恒久,凡人刹那。谁也没法留住谁,也等不到谁。笙远追不上绿衣,绿衣也无法挽回笙远。

    但是白露的内心却十分的挣扎,她坐在床边不知如何开口告诉他:绿衣一直记得你,一直也在等待着,她从未怨你当时未曾赴约反而怨自己来迟了。绿衣,一直等着那天的雪莲花,还有那句你一直想说出口的话。可是,这些话白露说了也无济于事因为真正的笙远就是这样带着遗憾和伤悲离开了人世,这个镜像知道了又改变不了什么。转世之人不会再记起前世的事,转世的是转世的人,前世的又是前世的。笙远只有一个,没了就彻底没了,笙远和笙远的过往在他喝下孟婆汤走上往生桥之时便在此画上了句号。

    “还请你们在我死后,将我埋在那后山的空地里。”笙远轻声说道。

    月华无言,白露静默的看着他,只见他笑着说:“我就在那里等着冬天回来,等她回来。”

    油灯里的火苗又跳了跳,晨光渐起之时,笙远的目光开始涣散,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白露把目光转向月华,月华只是摇了摇头,示意她先不要说话。

    白露转头看向笙远之时,笙远也看着她,目光出奇的温柔,那一瞬间白露仿佛见到了年轻时的他。但白露却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那目光虽然看着自己事实上却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果然下一刻便听见他唤道:“绿衣。”

    将死之人回光返照实在是常理,而在最后一刻他掩埋许久的心意也在这样的回光返照里被照亮的明明堂堂。

    约莫是白露今日身着绿衣最爱的青色衣衫,他思念过度看错了。白露极力揣摩着绿衣的模样微笑道:“矮冬瓜,我回来了。”

    笙远眼睛眨也不眨的放着光芒看着白露道:“对不起,我失约了。”

    表露握着他的手轻声笑道:“你没事就好。”

    他努力撑着即将合上的眼皮,做了一个爽朗的笑容道:“我一直,一直,喜欢着你。”

    白露微微一愣,转念后做了一个自己出生到现在最温柔的笑容道:“我也是啊。”

    随即笙远如释重负,呼了一口气笑着合上了眼,再无声息,笙远的小学徒在一旁哭的伤心。白露却低头看着笙远握的很紧很紧的手,心里涌起的难过不知道是自己自作聪明对绿衣的抱歉还是因为笙远的情绪感染了自己,只是喉咙堵得慌。

    转头就看见月华一直盯着自己,白露心里更加慌低垂头道歉:“对不起,我又做多余的事了。”

    月华看向窗外微微的曙光良久后道:“没,只是那一刻你的感情就像是自己就是绿衣一般…很具欺骗性。”白露怔忪片刻,然后打着哈哈笑道:“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嘛。”月华看了她许久本想再问几句,又想起飞云宫之时她的防备,最后还是作罢了,他真正注重的从来不该是那些,而是其他的。

    随后一切如笙远所要求,将他葬在后山的那片空地上。想必现实中的笙远也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徒弟的。一切也已经结束,白露和月华也跟那个小学徒告辞,走出了北语镇,才感到,啊,已经是秋日了啊。

    两人向前走着场景就这样自然而然变成了来时的模样,白露突然觉得怀里有点硌人,她放慢脚步走在月华背后,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木雕,才发现那是笙远教自己的月华小木雕,当初一直想着找个机会扔了结果一直忘了,现在再看看就会想到秋日的午后笙远在雕刻着自己的小木雕之时,还会指导她怎么雕月华才能雕的传神,两个人还一起随时防着月华的突袭,现在想想竟有些不舍。

    “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跟上来。”月华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白露道。

    白露立马将手放到背后咧咧嘴道:“来了,来了。”白露大步走向月华,然后将木雕往袖子里死劲的塞了塞,跟着月华踏出了镜花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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