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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失落之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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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余与老树桩僵硬端坐着,愣是没勇气拿那筷子吃肉——一来那筷子灰巴巴的,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什么东西打磨的,二来······

    坐在他们对面的一群人,解了嘴上的绷带,正大口大口吃着肉,间隙露出乌黑的牙齿,看得祝余和老树桩直愣愣的,实在是开眼界了······

    有人抬出那已经被剃成骷髅架的屏蓬,内中置着绿油油的火焰,将那骨头烧的哔哔作响,热情万丈高声道:“今日有喜!一来得了这小哥的恩德,在屏蓬爪下逃生;二来还得了这屏蓬血肉;三来,欢迎新的家人加入!”

    一群人欢呼跳跃起来,嘴里“呜呜喔喔~”唱着不知名的歌曲,众人围成一个圈,将祝余包裹在其中,时不时向他抛洒些灰白布条。

    对这诡异的氛围与文化,祝余与老树桩面面相觑:什么意思?

    便听众人唱道:“入我山门,是我家人~~~”

    “入我山门,是我家人~~~”

    “入我山门,是我家人~~~”

    ······

    又有人拉着长长的调子道:“疤长老到~~~”

    众人徐徐跪下,趴伏在地上,用一种虔诚异常的姿势拜着:“恭迎疤长老!”

    祝余顺着他们拜的方向望过去,便见幽黑无光之处,走出了一名白胡子老头,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同样缠着脏污布条,身着灰袍,长长的胡子编成辫子,在腰上缠了一圈一圈又一圈。

    疤长老手中举着一柄骨质的权杖,上面镶嵌着一块纯净无暇的晶石,环视一圈,死寂的目光落在端坐的祝余身上。

    祝余见他向自己行来,略微有些迟疑,但还是拉着老树桩起身行了个晚生礼:“老丈好!”

    疤长老站在祝余面前,一双眼睛寒意迸射,将祝余上下左右打量了个明明白白,缓缓倾身,在祝余耳边说道:“后生,你为何不吃肉?”

    他一说话,口中便呼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祝余憋住气,缓缓答道:“在下好吃,荤素不忌,但生平不吃两种肉!”

    祝余盯着疤长老眼睛,一字一顿道:“灵智者鲜肉,亡灵者腐肉!”

    他面前那盘子里,无数乳白蛆虫在一堆散发着臭味的糜肉上来来回回爬着,飨食正酣,正是这些骷髅人献奉给他的屏蓬胸脯肉!

    疤长老切切笑了起来,喉咙里发出磨刀般的声音,他大笑道:“生平不吃两种肉?哈哈哈哈哈!”

    他一笑,山洞里三十几人也笑了起来,轰隆隆伴着回音,像是一场哀乐。

    疤长老小声戛然而止,沉声道:“没有人可以不吃!”

    疤长老缓缓走向上首尊位,取了刀叉,将那胸脯肉慢慢切开,一条条含在嘴里咂摸着,死寂的眼睛里竟然有着些许欢愉。

    宴会过后不久,骷髅山山顶两个透着光的圆洞突然就熄灭了,就好似有人吹灭了蜡烛一般,众人再无声响,就地而息。

    祝余与老树桩相互依偎着,睁着眼到半夜,今日之事超出了他的想象,而且他发现,此地没有星力!

    在他一脚踹死屏蓬时,按照他的修行法则,身体会自动吸收星力来补充,但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大荒已经断了联系!

    一整夜都有不知什么东西在外头来回度步的声响,后来又有拖曳之声,但山洞内无人醒来,好似已经习惯了一般。

    祝余思考了一夜,在天亮之前缓缓闭上眼——既来之,则安之!

    第二日一早,有人捧着布条给他,分发给他一柄长矛,拉着他入了队伍:“走。”

    祝余听这声音,好似是昨日他所救的那人,婉拒了布条与长矛,随着他走,问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那人奇异看了他一眼:“无功之辈,何来姓名?”

    祝余回首望去,那三十人也都盯着他,他一时有些怔忪——难道他们都没有名字?

    “那你们互相之间如何称呼?”

    有人从后面上前来,并着走:“不用称呼!”

    祝余张张嘴,不知何言,又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那被他所救之人答道:“捡棒子肉!”

    这是他第二次听见棒子肉,不知是个什么玩意儿,昨日听他说屏蓬肉比棒子肉好,祝余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沐浴着爱意成长的孩子,如何能理解这连星光也不照耀的世界!

    祝余弯腰撑着膝盖吐得两眼泪花花,老树桩陪着他一起吐,他们就像矗立在河中的巨石,将从四面八方源源涌来的人群分成两波,身后分之,身前汇之。

    没有人理他,众人越过这两块岩石,向着那矮小的山顶涌去。

    什么也吐不出来了,祝余扶着老树桩,拿袖子擦干净嘴角污渍,怔怔盯着挤挤攘攘乱糟糟排着队的人群,这些人,都是来吃棒子肉的!

    那山,实则是一个由许多骷髅头堆砌,用骨灰冲浆抹了内壁防止渗水的大锅!

    便见那山顶,置放着一个巨大的沙漏瓶,沙漏平放着,一端有沙,一端无沙,两端各有一人——有沙那端的人颈部套着一根松散的绳,正自站在沙堆上挣扎不休;无沙那端那人,拼力捶打着那瓶壁,他的脸上涕泪横流,透过雾蒙蒙的天,显得有些狰狞。

    那沙漏好似能够屏蔽声音,内中挣扎咆哮,外界却欢呼雀跃,互不相同。

    不知是谁开始喊了一声“白牙”,祝余听见自己身侧无数人举着长矛,上下舞动喊着:“白牙!”

    “白牙!”

    “白牙!”

    ······

    声起之时,那本是平置的沙漏,像是被看不见的手推了一把,立时直立了起来,沙透过沙漏中部窄小的孔隙缓缓向下流淌而去。

    那下首之人,眼见着沙飘下,更是挣扎不休,随着时间推移,沙越来越多,他一次次踩在新落下来的沙上,一次次敲击着瓶壁。

    祝余眼睛穿过重重叠叠的雾瘴,看见只需半刻,那沙向下漏尽,上首引颈,下首之人被活埋,那瓶子便化作个作料瓶,来回晃荡两圈,内里血肉模糊与沙裹在一起,流入沙漏下的大锅,那大锅再往下,出来个个小锅,便有人随地取出骨棒,在那锅里走一圈,提起来便吃······

    “嘿······大老爷······”

    “嘿······嘿······”

    老树桩试图抓住祝余,可是他却如同魔怔了一般,双手分开人\流挤着上前。

    有人见他插队,自是毫不客气拿了叉子要刺他,被他一拳击飞。

    如此反复,若有人喧嚣滋事,都被一一击退,再无人敢拦他,人潮缓缓分开,给他留了一条通往山上的路。

    老树桩没法子,只得攥着他袖子,埋着头当自己不存在,随着他走向山顶。

    那山不高,踩着整整齐齐的骷髅头台阶,三两下便上去了,老树桩站得略高了一些,望着脚下密密麻麻的绷带人,两条萝卜腿颤抖得跟中了风似的。

    空中乌云翻覆,无数阴物在内嬉笑翻滚,嘈嘈切切呜呜咽咽,空中忽的起了狂风,将雾蒙蒙的天刮得清明了些。

    老树桩望着逐渐远去的云层,嘴巴张的越来越大——目所能及的地方,除了望不见边的绷带人,还有无数在灰色空间中泛着森然之光的沙漏!

    这是一场早飨盛宴,也是一片修罗炼狱。

    祝余微微昂着的头,好似在接受一种加冕,他既不急着救人,也不急着发言。

    他缓缓睁开眼睛,扫着脚下一双双隐藏在绷带后的贪婪之眼,轻声细语,也不知是说给谁听:“我曾经以为,我怕的是鬼怪,刚才终于明白,我怕的,哪里是那些虚无阴物······”

    “我所恐惧的,是生前欢愉,死后孤寂!”

    “我所恐惧的,是为生而敬畏,为死而亵渎!”

    “我所恐惧的,是这些东西降临在我的身上!”

    他缓缓闭上眼,不愿意再与这一群披着人皮的妖魔共言,一拳击向身旁沙漏,一瓶碎,而无数碎······

    沙溢横流,有些倾过来,将祝余小腿埋了一截,那两人得了自由,扑在祝余身前崩溃大哭。

    沙漏碎裂后的光华漫天飘飞,与灰雾共舞,竟然有些低靡阴暗的美感,无数得了自由的人,蜂拥着挤开绷带人,向祝余涌来。

    不多时,上千人跪在祝余身前痛哭流涕:“多谢道友救命之恩!”

    祝余缓缓摇头,示意他们起来。

    疤长老站在人群中,发出嚯嚯笑声:“小朋友,当年无数人同你一般,自以为强大,正直,善良,有遮天之力,可如今,你且问一问,那些人在哪里?”

    疤长老腾空而起,权杖直指祝余:“我们可以不吃这一顿棒子肉,可是你总有要吃的一天!”

    祝余眯着眼,张手,那权杖便落入他手中:“宁勿死!”

    “无源而生,心当志同!你我不是一路人,莫做家人称谓!”

    疤长老接住断成两截的权杖,看着带领众人走远的祝余,阴恻恻笑了起来······

    绷带人失了今日早食,沉默不言,各自退去,人群如潮水般来,又如潮水般去,远远俯瞰,好似一窝窝蚂蚁蛆虫,捕食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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