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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看来又是个不错的日子。
他十分喜爱早晨的光景，在来到石邡镇的十年里，几乎每天早晨，都会如今天一般，在门口闲闲喝着茶，看着不成风景的风景，一副极享受的模样，有时一坐就是个把时辰。
经年过去，街坊们早就习惯了他的习惯，也从最初对一个陌生人的疏离变成了如今的熟络。在路过铺子门口时都会客客气气的招呼一声：“叶老板早。”
而老叶也会笑嘻嘻寒暄一两句诸如“大春哥用过早饭没，我灶上煮着粥，吃点再走吧。”、“我这有防暑气的药，小黑拿点去备着。”之类的。
日子就这样在家长里短里悄然过去，除了自个儿每隔两三年就要费点心思将自己弄得更显老些外，老叶并未觉得哪里不好。
日头已有些晃眼，杯中茶也早就见底，差不多卯时了。眼见从饭馆门口经过的人越来越少，老叶揉了揉脖子，舒展了一回胳膊，打算回后厨准备今日的食材。
刚想起身，就瞥见街角拐过来一个黑瘦小子，老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又施施然坐稳当了些。
海边打鱼的小虎走了过来，离老叶两三步远站定，老老实实喊了声：“叶叔。”喊完后咧着嘴只是笑。
老叶也朝他笑了笑，仍旧没站起身，只道：“你这小鬼头，前两天送来的草鱼里竟掺着七八条鲫鱼，你是欺负我年老眼花么？”
小虎也不怕他，挠了挠脑袋，咧着嘴笑道：“叶叔莫生气，前两日弟弟学堂要收银子，家里急着用钱，我才干了点坏事，嘿嘿……”说罢，将鱼篓往前一递：“诺，今儿的草鱼不收钱，补上前两天的。”
老叶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斜吊着眼瞥了眼鱼篓，才拿手指虚点了点虎子的脑袋，唬了他一眼后，从袖子里摸索出一串铜钱抛了过去。
“拿着。回头可不许骗旁人，当心挨揍。”
虎子拿到钱，笑得更欢快了，赶忙揣进衣服里，就像怕老叶再要回去似的，一边道谢一边跑开。
不久，瞧他步子一顿，话音远远传来：“叶叔，最近你要的草鱼多，明儿我再给你送一篓，把钱准备好咯。”
老叶心中笑骂“小财迷”，面上却当没听见，拍拍屁股站起来，瞧不出任何异样的提溜着鱼篓，往店里去了。
他刚悠悠然穿过大堂，就瞧见周良打着哈欠从房里走出来，一副魂舍分离的颓样。
除了在后厨帮忙备菜的马大个，周良是店里唯二的伙计，负责买菜招呼客人。他似乎是习惯了老板的各种怪癖和随意，对于起得比老叶还晚这件事没有丝毫反应。
周良游魂似的经过老叶身边，搓了两把还没醒的眼：“老板早。”
老叶停下瞧了瞧他，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最终只道：“洗把脸把大堂洒扫一下吧。我去去后院，别让人打扰我，你晓得的。”
周良道了声是，便没有二话的去照办了。
老叶心叹：“哎，周良啊周良，你除了不多话也不多事以外，还真没什么长处了。回头我走了，把铺子托付给你，也不知道会让你管成什么模样。”
越想越觉得自家心血只怕会付诸东流，心中隐隐作痛。
罢了，多想无益，尘世于他，本就是一场风景。老叶摇摇头，朝后院走去。
后院并不大，规规矩矩的圈成四方形，稀疏种了些花草，晨光下，西北角一株木樨长势很是惹眼。
老叶穿过月洞门，径直走到木樨树前，回身望了一眼，抬手便布起了一道结界。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一道冷津的声音响起，却是木樨树发出的。
闻言，老叶掀了掀唇角又叹了口气。他大咧咧对着树盘腿坐在地上，将鱼篓搁在自己的面前。
“我不过两日没来，怎的，就想我了？”
木樨静默了片刻，才道：“上一回，你说你不久就会离开，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老叶耸耸肩，从鱼篓里掏出一把白色的粉末，细细撒在木樨的根部。他的动作细致，面上神情也极严肃，与方才在门外的闲散样子迥然，过程中，一言未发，直到将篓子里的粉末全部撒完。
他掏出一块帕子揩了揩手，才道：“我在此处待的够久了。如今确实打算换换地方，不过也不会这么快。生活了这些年头，总有些人和事要交代。”想了想又道：“前几天让人给我捞的火盐里掺了假，所以没来。”
老叶说完，竟有些吃惊自己居然会跟木樨解释。这两百年，他走过了太多地方，也有过太多的身份，相交的人更是不计其数。尽管如此，能让他费心解释上一两句的人却一个也没有。
凡人在他眼中，生命的短暂恰如浮游一般朝生暮死，他觉得没有与人交心的必要，脑子里也装不下太多的东西。大概因为木樨算得上是他离家后遇到的第一个同类，同类么，待他自然有些不同。片刻后老叶如是想。
从海边拾回他时，木樨只是一截灵脉将绝的断枝，老叶为了救他，整整花了三个月，几乎用尽了毕生所学，算得上是自己万把年的光阴里干过最上心的一件事。
所幸，到如今，这株树，也许不用多久，就能幻化成型，也算是心血没有白费。
他想着心思，木樨却突然问道：“你打算回梓枬吗？”
老叶蓦然抬头，不自禁瞪大了眸子。
“你不用一副吃惊的模样，你说你是青稷部修炼的地仙，我从来都不相信。虽然你用了我不知道的法子掩了的仙泽，但你救我时用的术法却瞒不过我，你我同属梓枬部花木系，对不对？”
老叶动了动嘴，语塞。
要不是确定这株木樨被自己捡回来时，确实快死透了，他甚至要怀疑这厮是自家的那位兄长派来的人。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该一把火把你烧了，省得麻烦。”
结界内本就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动静，此刻更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老叶见木樨默了，以为他被吓住，觉得有些好笑。
他故作无所谓的站起身，将木樨的根部的土碾了碾，开始阴测测的抚着树干。
“你知道我的底细又怎样？你得老老实实的长在这里，哪也不能去，也不能告诉任何人。哈哈，等你幻化成人形的那一日，也早就找不到我了。”
老叶笑得一派和乐，手上也摸得更加起劲。
“不要乱摸，虽说花木系的生灵一向不大拘谨，但终归男女有别。”
老叶手一顿，心上也随着对方的话猛然一跳。他嗫嚅着嘴，半晌辩道：“你不瞎吧？我明明是个老男人……”
木樨似是轻笑了一回，声音里带着隐隐的不屑：“别犟嘴了。你一个人的时候，女儿态的模样，我也不知见过多少回了。我不仅知道你是女身，还知道你的模样定然生得不错。”
老叶喉头一堵，讪讪收回了手，他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一时间又没琢磨明白。眼下，他虽不是很甘心被人拿捏，但又实在觉得与一株树争辩太没意思。
木樨瞧他并未反驳，话头一转：“如你先前所说，你都要走了，论一株钉死在这里的树，掀不起多大浪，你不必担心。”
他说话时，两只嬉戏的白色蝴蝶不小心撞在了结界上，晕起波纹似的光圈，随后被轻轻弹了开去，扑扇着翅膀仍不愿离去。
片刻的静默后，老叶抬起眸子，歪着嘴角，用力拍了拍木樨，就跟老友间拍着肩膀叙话一般说道：“你这人，哦不，你这树有点意思，其实，我早晓得你不简单。嘿……旁的不论，就说你指点我的那几个简单阵法，就不像是修为浅薄者能懂的，我吧又不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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