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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儿子与情人 > 第36章 克莱拉(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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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罗二十三岁那年选送了一幅风景画参加诺丁汉城堡的冬季画展。乔丹姐对他颇有兴趣,于是便邀请他到她家去,他在那里认识了别的一些画家。他开始抱负不凡了。

    某清早上,他在盥洗室里洗漱时,邮差来了。突然,他听到母亲一声惊呼。他冲进厨房,看见她站在炉边地毯上边,发疯似的挥舞着一封信,边大叫着“好哇!”。他惊惶失措。

    “怎么了,妈妈!”他大声道。

    她跑到他而前,把他搂了搂,摇着那封信嚷道:

    “好哇,我的孩子!我早知道我们肯定会成功的!”

    他担心她——头发灰白、严肃的个子女人突然变得这般狂乱。邮差怕是出了什么事,赶紧跑回来。他们看到邮差歪戴着帽子从矮窗帘上端一晃而过。莫雷尔太太迅速跑到门口。

    “他的画获得一等奖啊,弗雷德,”她大叫着,“卖了二十个畿尼。”

    “真没想到,太了不起啊!”年轻的邮差,此人,他们是十分熟悉的。

    “莫瑞顿少校买下啦!”她叫道。

    “真了不起,真是了不起啊,莫雷尔太太。”邮差,那对蓝眼睛炯炯发光。他对自己带来这一佳音而高兴。莫雷尔太太回屋坐下,浑身直抖。保罗怕她把信的意思看错了,结果白高兴一场。他异常仔细把信看了两遍。没错,的确真是这么回事。他坐下,乐得心直跳。

    “妈妈!”他大声喊道。

    “我过我们一定能成的!”她,假装自己不是在哭。

    他把水壶从炉子上提起来,泡壶茶。

    “你没想到吧,妈妈——”他试探地。

    “没有,孩子——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可我想会不少的。”

    “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吧。”他。

    “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可我早知道我们会成的。”

    她恢复了镇静,至少表面上看如此。他坐着,衬衫领敞着,露出他那差不多跟女孩一样细嫩的脖子,手里拿着毛巾,没干的湿头发竖着。

    “二十畿尼呀,妈妈!正好够你把亚瑟赎出来。用不着去借钱了。这正好。”

    “倒也是,我只能拿其中一部分。”她。

    “怎么不能呢?”

    “因为不能。”

    “那好吧——你拿十二镑,我拿九镑。”

    二人为怎么分这二十畿尼而争执不下。

    莫雷尔晚上从工矿上回家,:

    “他们告诉我,保罗的画得了头奖,卖给了亨利·本特利勋爵,卖了五十镑。”

    “哦,这些人真会瞎编!”她嚷道。

    “哈!”他答道,“我过,准是乱一气。可他们是你去告诉弗雷德·霍德金森的。”

    “对他胡一气的就是我啦!”

    “哈!”这位矿工附和道。

    他还是很失望。

    “他真得了头奖。”莫雷尔太太。

    这矿工重重地朝椅子上一坐。

    “他,好子!”他大声。

    他定睛地望着房间那头。

    “五十镑——简直是胡扯!”她停顿片刻,“莫瑞顿少校出二十畿尼买了,是真的。”

    “二十畿尼!他们没呀!”莫雷尔大声道。

    “是的,值这么多。”

    “好!”他,“这我不怀疑。他花一两个钟头搞出来的画就值二十畿尼!”

    他为儿子暗暗感到骄傲。莫雷尔太太若无其事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何时能拿到这钱?”莫雷尔问道。

    “我可不好啊。我猜等画送到以后吧。”

    寂静,莫雷尔没吃晚饭,而是眼睛望着那个糖缸。他的胳膊、手搁在桌上,胳膊上黢黑,手由于干活已变得粗糙畸形。他的妻子装作没看见他用手背揉眼睛。

    “是啊,另外那孩子要是没病得送了命,也会干出名堂的。”他平静地。

    莫雷尔太太一想到威廉便感觉乱刀穿心。她感到心力交瘁,想去休息。

    保罗应邀去乔丹先生家吃饭。后来他:

    “妈妈,我想买一套晚礼服。”

    “好的,你恐怕是应该有一套,”她,她很高兴,片刻间两人无语,“威廉的那套还在,”她接着,“这套是花四镑十先令买的,他唯独穿过三回。”

    “你是让我穿这一套吗,妈妈?”他问道。

    “是啊。你穿上合适——至少上装是应该合适的。裤子是得改短点儿。”

    他上楼,穿好上装和背心。他下楼来,只见他上装是带背心的晚礼服上装,露在外面的是法兰绒衣领和衬衫前襟,显得怪里怪气。衣服大了些。

    “裁缝能把它改好的,”她着用手把衣肩抹平,“料子是好料子。我一直不舍得让你爸穿这条裤子,现在你穿我就开心了。”

    她用手去把衣领抚平时,心里想起了她的大儿子。但穿着这身衣服的儿子是活生生的。她把手伸到他背上,摸摸他。他活着,是她的儿子。可另一个已不在人世了。

    他穿着曾属于威廉的这套晚礼服赴宴好几次。每次,他母亲都满心欢喜。他终于上阵了。她和孩子们给威廉买的饰钮如今都钉在了他的衬衫前襟了,他穿威廉的一件配礼服穿的衬衫。他那样子不一定是绅士派头,但她觉得他俨然是个男子汉了。

    种种耳闻目睹之事,他都一一向她讲述,使她像本人在场一般。他十分想介绍她认识在晚上七点半钟共进晚餐认识的新朋友。

    “见鬼去吧!”她,“他们想认识我,那是为什么呢?”

    “他们是想认识你!”他愤然道,“他们想要认识我——他们他们想要认识我——那么他们也想要认识你,因为你和我一样的聪明。”

    “去吧,孩子!”她大笑。

    不过,她开始爱惜自己的双手了。这双手也因干活而变得粗糙。由于常浸热水,皮肤变得亮光光的,指关节有些肿大。她开始有意不让手碰碱水。她为她从前的那双手惋惜——纤细、精巧。安妮一定要她添几件适合她的时髦罩衫,她照办了。她甚至更加进一步,在头发上打了个黑丝绒蝴蝶结。接着,她讥讽地嗤之以笑,心想这下有得瞧了。但保罗宣称,她俨然就是一贵妇,能同莫瑞顿少校夫人媲美,甚至更加漂亮。这个家庭日见好转。只有莫雷尔依然如旧,更确切地,是逐渐每况愈下了。

    如今保罗同他母亲大谈人生。

    “你知道,”他对母亲,“我不把自己看作富裕的中产阶级。我最热爱我的平民百姓。我是属于平民的。”

    “要是别人这么,儿子,你肯定会伤心的。你知道自己是比得上任何绅士的。”

    “就我自身来是比得上,”他答道,“就我的社会等级教育举止来,又不一样。”

    “好吧。那你怎么谈起平民百姓呢?”

    “因为——人的差别不在于社会等级,而在人自身。人从中产阶级只想获得思想,而从平民百姓——生活本身,获得了温暖。能感受到他们的恨与爱。”

    “你的很好,孩子。可,你怎么不去找你父亲的伙伴谈谈呢?”

    “他们又有些不同。”

    “才不呢。他们都是平民百姓。来去,你现在同什么人交往——平民百姓?不是那些交流思想的人,比如中产阶级的人。其他人是不会让你感兴趣的。”

    “可——还有生活——”

    “我不相信,你从米丽亚姆那儿获得的生活能比你从任何一个受过教育的姑娘那儿获得的生活还要多——比如莫瑞顿姐。抱有社会等级势利观念的是你。”

    她毫不掩饰要他进入中产阶级,她知道此事并不算难。她希望他最终能娶一位千金姐。

    眼下她心浮气躁,她要跟他针锋相对。他依然跟米丽亚姆保持来往,既摆脱不掉又不能不顾一切地订婚了事。优柔寡断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精力。再者,他母亲疑心他对克莱拉会不自觉地暗自倾心,因为克莱拉是个有夫之妇,她希望他能爱上一个社会地位更高的姑娘。但,仅仅因为某个姑娘的社会地位比他高,他就决不爱她甚至连爱慕她都不能,他傻就傻在这儿。

    “我的孩子,”他母亲对他,“你的聪明,你和旧事物的决裂,你对人生的把握,似乎也没见给你带来多大的幸福。”

    “幸福是什么!”他叫道,“幸福对我来根本不算什么!我要怎样做才能幸福?”

    “这要来你判断,我的孩子。如若你能遇上个好女人,她能让你幸福——你开始想要到安心过日子——是在你有财力时——你就可以安全工作,不会有烦恼——这对你大有好处了。”

    他皱起眉头。他母亲触及到了米丽亚姆给他造成的伤痛。他撩开额前蓬乱的头发,眼里满含痛苦和怒火。

    “你的是安逸舒适,妈妈,”他叫道,“女人对生命的全部教义就是这——心灵要安逸,肉体要满足。我真蔑视这一套。”

    “你是绝对不会试试的,”她,她为儿子痛心的满腔强烈感情陡然迸发出来,“很重要!”她叫道,“你应当幸福,你应当争取幸福,活着就是要幸福。想到你会生活得不幸福,我怎么心安啊!”

    “你自己的生活够糟的了,可这也没使你的日子过得比那些更幸福的人差多少。我认为你做得很好。我也一样。难道我过得不好吗?”

    “你过得不好,儿子。苦争——苦斗——吃苦头。依我看,你做的大致就是这样。”

    莫雷尔太太这时,浑身颤抖。每当她跟她儿子发生这种争执时,她总像是在拼命为儿子的生命而斗争以防儿子产生轻生的念头。他抱住她。

    “别担心,妈妈,”他喃喃道,“只要你不觉得生活无意义,不觉得是苦苦营生就行了,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幸不幸福无所谓啦。”

    “可是我希望你幸福。”她凄切地。

    “哦,我亲爱的——还不如你是希望我活着。”

    莫雷尔太太感到心都要为他操碎了。见此情形,她知道他是不想活了。他让自己受的苦,把自己的人生全都凄酸地抛脑后,相当于一种慢性自杀。这使她痛苦不已。她对米丽亚姆恨之入骨,因为米丽亚姆阴险地断送他的最大幸福。她才不管米丽亚姆是无可奈何。米丽亚姆这么做了,她就恨米丽亚姆。

    她一心希望儿子会爱上一个与他般配、能成为他的伴侣的姑娘。但地位比他高的任何姑娘,他根本看不上。他好像喜欢克莱拉。无论怎么,这种心情是健康的。他的母亲不为他的灵魂也不为他的正直祈祷,而是祈祷他不要给毁了。他睡觉时,她思考,为他祈祷一直好几个钟头。

    无形中,他逐渐疏远了米丽亚姆,这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亚瑟一离开军队就组建了家庭。他婚后半年,孩子就出世。莫雷尔太太又在公司给他找份工作,周薪二十一先令。她,加上有比阿特丽斯的母亲相助,给他安置一个有两室的屋。他现在有了拖累。无论他怎么发牢骚怎么努力也没用。有一阵子他异常焦躁,对爱他的年轻妻子大发脾气;宝宝哭闹,他简直快要发疯。他向母亲诉苦,一诉就几个钟头。于是他心里有了勇气。他拼命工作,承认了自己是属于妻儿的,他同这个家一向不很亲密。此时他全然成了外人。

    时光慢慢流逝。保罗由于与克莱拉相识,就同诺丁汉的社会主义者、从事妇女参政运动的妇女、唯一神教派教徒已多少有点儿往来。某,有人托他给克莱拉捎个口信。他在傍晚的时候才找到了那个地方,是一条铺着鹅卵石的街,两条铺着瓦楞青砖的人行道。人行道铺得高低不平,跨上一级台阶就是那房子的正门。他站在台阶下面的街道上敲门。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一个大约六十岁、又高又壮的女人出现在了他面前,她一脸厉色。

    她让他进了临街的起居室。这里很,很闷,荒废很久,有红木家具,还有放大的先人们的炭笔画遗像。拉德弗德太太径自而去。她十分威严。不大一会,克莱拉来了。她满脸通红,他惊慌失措。看似她不想让人知道她家是这般境况。

    “我还以为不会是你的声音。”她。

    她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他从阴森森的起居室请到了厨房。

    厨房即又暗,但里面堆满了白色花边。她母亲又坐在了碗柜边,把一大块花边的线抽出来。她的右手里是一团蓬松、散开的棉线,左手上是一堆宽差四分之一够一英寸的花边,面前炉边地毯上摞着一大堆花边。从一段段花边抽出来的卷缩的棉线布满壁炉围栏和炉架。保罗不敢朝前走,怕一脚踩在白线堆上。

    桌上放着台用来梳理花边的旧式纺纱机。同时放着一副棕色画线板,一套花边梳理机,一盒别针,沙发上放着堆抽过了线的花边。

    满屋都是花边,即暗又热,那雪白的东西显得分外醒目。

    “你进来,就不要管这些活了,”拉德弗德太太,“我知道,这没下脚的地方。找个地儿坐吧。”

    克莱拉十分尴尬,在靠墙处那些白堆堆对面给他放把椅子。她自己坐在了沙发上,十分过意不去。

    “来杯黑啤酒好吗?”拉德弗德太太问道,他推辞,拉德弗德太太却坚持。

    “看你这样,也许该喝点儿,”她,“你不会老这么没血色吧?”

    “我不过是皮肤厚,血色显不出来吧。”他回答道。

    克莱拉既羞又恼,给他拿来一瓶黑啤酒和一个玻璃杯。他倒出一杯黑乎乎的东西来。

    “好的,”他着举起杯子,“祝您健康!”

    他把啤酒一饮而尽。

    “你就自己抽烟吧,只要别把房子烧着就行。”拉德弗德太太。

    “谢谢。”他答道。

    “不,你不用谢我,”她答道,“我又能在这屋里闻到了烟味,我开心着呢。我可不是只爱躲在墙角的蜘蛛。我是喜欢有个男人在身边,哪怕没事骂他几句出出气也好哇。”

    克莱拉开始干活。保罗望着她。她坐在那儿,姿态端庄美丽。她的脖子和胳膊裸露在外面,耳根依旧通红;她低头,只为其家境清寒而满脸羞惭。她埋头干活。此刻她那衬在白色花边上的胳膊白里透红,充满生气;保养很好的大手的动作有条不紊,好像不受任何事的催促。他控制不住地一直看着她。当她低着头时,他看到她从肩膀到脖子的曲线;他看见她暗褐色的发髻;他凝视着她晃来晃去、光润的胳膊。

    “我听克莱拉过你,”这位母亲继续,“你在乔丹公司工作吗?”

    “是的。”

    “哦,哦,我还记得托马斯·乔丹以前老向我要太妃糖吃。”

    “是吗?”保罗大笑。“他要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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