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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介于这两人之间，感到悲哀、绝望。
春是最糟糕的季节。他变化无常、紧张、冷酷。于是他决定不在和她往来。后来有些日子，他又得知她盼他前去。他母亲也看了他心事。他无心做自己的事。他什么也无心去做。好像有什么把他的魂勾到威利农场去了。于是，他戴上帽子就出去，什么也不。他母亲知道他去了。他一上路便宽慰地舒了口气。跟她在一起时，他又变得沉默不语。
三月的一，他躺在尼德米尔河边，米丽亚姆坐在他身旁。是个有蓝有白云的艳阳。明亮的云朵从他们头顶飘过，水面上悄然掠过云朵的阴影。空无云之处，那蓝色显得明净而冷寂。保罗仰卧在来的牧草地里，仰望空。他没有心情看米丽亚姆一眼。她似乎很需要他，他却不理睬。他始终不答理她。他这会儿想向她献热烈、温柔之情，却终究做不到。他觉得她是要他躯体里的灵魂而不是要他。她通过联系他们两人的某种渠道，把他的全部力量与精力吸到她自己体内。她并不想他俩的相会成为男女间的那种相会。她要把他整个吸进她的体内。这使他不由感到疯狂似的紧张，神魂颠倒，好似服过麻醉药。
他在谈米开朗琪罗。她听他谈时，觉得自己仿佛触摸到的正是那微微震颤的细胞，正是那生命的原生质。使她得到最大满足。最后这使她惊恐。他躺在那里苦心孤诣、入魔似地探求着，他的声音渐渐使她心中充满畏惧，那声音无比平板冷静，几乎不像人的声音，好似处于精神恍惚中。
“别再了。”她声音轻柔地恳求，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
他静躺着，全身仿佛失去了知觉。他的身体好像不是他的身体了。
“为什么不？你累了？”
“是的，是你累了。”
他笑笑，清醒了过来。
“可你总让我这样啊。”
“我也不想这样啊。”她声地。
“你觉得太过分了，受不了啦，才不想要我这样。可你总是不自觉地要我这样。你以为我想这样。”
他接着冷冷涩涩地：
“如果你是要我，不是要我对你滔滔不绝地，就好了！”
“我！”她厉声地——“我！嗬，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明白你的意思啊？”
“那就是我的错了。”他，打起精神，站了起来，谈谈琐事。
这段日子的一个傍晚，他一起在回她家的路上走着。他们站在通向林子的牧场旁，舍不得分手。云朵散去，星星出来。他们朝各自的星座瞥了几眼。猎户座向西运行。它满身宝石，闪烁片刻，它的猎犬在下方运行，举步维艰地穿过泡沫似的云层。
这时节保罗已成为乔丹公司货栈的主要经销人。帕普沃思先生辞了职自行开业，保罗在乔丹先生手下做螺簧部管理员。到年底，他的工资涨到三十先令，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星期五晚上，米丽亚姆仍照常前去上法文课。保罗不常到威利农场去，她一想到法文课即将结束就心中难过；另外，虽两人闹别扭，仍然喜欢看她在一起。他们读读巴尔扎克的作品，写点文章，颇有修养甚高之感。
星期五晚是矿工们结算的日子。莫雷尔“结算”——分派他们那个采矿道所得的钱——是在布雷提的新酒馆还是在他家里进行，依他同事们的意愿而定。巴克尔已戒酒，这回矿工们便在莫雷尔家里结算。
在外地教书的安妮，又回到了家。她的脾气仍然没有改变，她已订有婚约。保罗在学设计。
星期五晚上，莫雷尔总是兴致很好，除非那一周的收入甚微。他一吃完晚饭就忙于准备洗澡。男人们结算时女人们应回避，谓之正派。这些同事们结算是男人的隐私，女人不可偷看的，也不得知道那一周分得工钱。所以，父亲在洗碗间里把水溅得哗啦直响时，安妮便出外跟邻居闲聊一个钟头。莫雷尔太太则专心烤她的面包。
“把门关上！”莫雷尔怒气冲冲地嚷道。
安妮把门砰一声关上，走了。
“我在洗澡，你要是再开门，我就打掉你的下巴。”他照样威胁，满身肥皂泡也难不住他。保罗和母亲听他这话，都皱眉表示不满。
不一会，他从洗澡间跑出来，身上的肥皂水直滴，冷得发抖。
“哦，我的啦！”他。“毛巾在哪儿？”
毛巾搭在炉前的椅背上烘着，不然他会大耍威风、大发其火。他蹲在热烘烘的烘烤炉前把身上的水烘干。
“我！”他惊呼道，“我现在成了皮包骨的兔子。只剩骨头了。”
“我倒要看看，哪儿啊？”他妻子反驳道。
“满身都是！肋肯突现出来。”
莫雷尔太太大笑。他的身体依然非常年轻，肌肉发达，没有一点肥肉。他的皮肤平滑光洁。简直像个二十八岁男人的身体，只不过像文身般的青疤太多，这是残留在皮肤里的煤尘所致，另外就是胸毛太多了。他沮丧地把手放在身体的两侧。他固执己见，没有发胖，瘦得像只饿得要死的老鼠。
保罗看着父亲那疤痕累累、带褐色的粗大双手指甲开裂，在抚摩他身上那细嫩光滑的肋骨，真显得极不相称，使他心里非常不安。这两者竟然同属一血肉之躯，真是有些奇怪。
“我想，”他对父亲，“你的身材以前应该很健康吧。”
“呃！”这矿工都惊呼起来，四下看看，像个孩子一脸为难的表情。
“以前是挺不错，”莫雷尔太太大声，“他要是不到处磕磕碰碰看见个窟窿眼儿都能钻似的，那该多好现在更强壮。”
“我！”莫雷尔叫道——“我身材好！我瘦得像干柴。”
“得了！”他妻子叫道，“就别臭美了！”
“本来就这样嘛！”他，“你怎么知道我身体不好！。”
她坐在那里大笑。
她帮莫雷尔擦了擦。她随随便便给他揩了揩，上楼去，不一会拿着裤子下来。把身上擦干后，他赶紧穿上衬衫。然后，他脸上红红亮亮的，头发竖着，绒布衬衫就耷拉在下井穿的裤子外面，站在那里烘他等着穿的外衣。他翻烤着外衣，结果烘焦了。
莫雷尔太太翻着烤炉上的面包。一会儿，她从墙角处红色陶器钵里揪起一块面团，揉成形，放进洋铁罐里。她提着面团，巴克尔敲门后进来。他个子矮矮的，沉稳，结实，有一副仿佛能逾越任何障碍的神气。黑发留得很短，脑袋看上去很大。跟许多矿工一样，他脸色苍白，但身体健康，衣着整洁。
“这么晚还没睡，太太？”他向莫雷尔太太点点头，叹口气随便坐了下来。
“晚上好。”她热诚地回答道。
“你鞋坏了。”莫雷尔。
“我知道。”巴克尔。
跟别的男人一样，他坐在莫雷尔家的厨房里，显得有些自卑。
“你太太还好吗？”她问他。
他前些时曾告诉过她：
“她已经怀上第三个孩子了。”
“呃，”他回答，摸摸脑袋，“她身体还好。”
“让我想想——什么时候生啊？”莫雷尔太太问道。
“呃，应该快了。”
“啊！那她休养得好喽？”
“是啊，挺好。”
“这是好事，因为她身体一直不算很好啊。”
“是的。都怪我不心。”
“什么事？”
莫雷尔太太知道巴克尔办事一直都很机灵。“我出来的时候没拿菜篮子。”
“我家有，你先用吧。”
“不，你自己也要用。”
“我不用。我这还有线兜呢。”
她总在星期五晚都看见这个有主见的个子矿工把一个星期的吃的和用的买回家，她十分佩服他。
“巴克尔个子虽，但人家可是个顶立地的男子汉，你比他差远啦！”她对着丈夫道。
这时，威森恰好进来。他瘦瘦的，显得体弱，已有七个孩子，他那样子看起来却仍真得像孩一样，脸上挂着一丝傻笑。不过他的妻子则动辄发脾气。
“你怎么没把我算上啊。”他着淡然一笑。
“是的。”巴克尔答道。
这个新来的人脱下帽子，脱下羊毛大围巾。他的鼻子显得又尖又红。
“我看你冷得在颤抖啊！威森先生。”莫雷尔太太。
“这冷得刺骨。”他声音颤抖地答道。
“过来烤烤火吧，火边很暖和的。”
“不了，在这儿就行了。”
两个矿工都远远地在靠后坐着。让他们坐到炉边去，他们就是不去。炉边在这个家可是不可侵犯的。
“你就在扶手椅上坐着嘛！”莫雷尔爽快地大声。
“不了，谢谢，坐这儿很好的。”
“可不，来，当然坐那儿啦。”莫雷尔太太坚持道。
他起身走过去，感到非常尴尬。他坐在莫雷尔的扶手椅上显得非常尴尬这样不讲客气，实在太不像样。但是炉火使他感到无比庆幸。
“你的肺没什么大问题吧？”莫雷尔太太问道。他又笑笑，蓝眼睛里露出一丝悦色。
“哦，还可以的。”他。
“里面总是响，像极了定音鼓，”巴克尔立刻。“啧一啧一啧！”莫雷尔太太用舌头连声啧叹，“对了那件绒背心做好了吗？”
“还没。”他笑着。
“那，怎么还不做呢？”她大声道。
“要做的。”他笑着。
“啊，要等到何时做啊！”巴克尔嚷道。
巴克尔和莫雷尔对威森已不耐烦。可话又回来了，他们两个都壮得像头牛啊。
莫雷尔略微微准备后便将钱袋子推到了保罗面前。
“点点数吧，儿子。”他谦卑地。
保罗极不耐烦地放下书和铅笔，把钱袋袋口朝下，朝桌上一放。我袋里的总共有五镑，有银币、金币和零钱。他很快点完。然后，参看清单——上面写些出煤量——然后他把钱整理好。之后巴克尔一一过目。
此时莫雷尔太太上楼了，三个男人缓缓来到桌边。她的男人是一家之主，坐在他的扶手椅里，背靠着暧暖的炉火。那两位同事坐的位子自当没那么暖和。他们谁也没数钱。
“辛普森该得多少？”莫雷尔问，那两位同事显然对那个日班工人不满地在旁边指手画脚着。这笔钱就给放在一边。
“比尔·内勒呢？”
然仍从袋子拿出来这笔钱。
接下来，因为威森住的房子是公司的，所以扣了房租，莫雷尔和巴克尔就各拿四先令六便士。又因莫雷尔的采煤量不居前，因此巴克尔和威森各拿四先令。再后面的就好办了。莫雷尔分给他们每人一金币，分完为止；再分给他们每人各半个银币，分完为止；再然后分给他们每人一先令，分完为止。到最后若还剩下若干不好分的话莫雷尔便拿去，当作付给他的酒钱。
此时，这三位男人站起来就走。莫雷尔在妻子还没下楼之前就已经溜之大吉。她是听到关门声才下楼的。她立刻看看炉里的面包。随后她扫望桌子一眼，瞄见桌上放着给她的钱。保罗是在一直工作的。他这会觉察到母亲在数一周的家用钱，而且越点越生气。
“啧一啧一啧！”她那啧声不断。
他皱起了眉头。他在她生气的像时是无法工作的。她又重新点点数。
“就这么二十五先令吗！”她大声，“清单上多少啊？”
“十镑十一先令。”保罗急躁地。事情到底会怎么样，他十分恐惧。
“他仅仅给了我二十五先令啊，还把他这一周的俱乐部会费都算在里面啦！我很清楚他打的什么主意。你现在挣钱了，他就打算不养家。绝对不行，他想大吃大喝把钱用光。我一定要让他瞧瞧！”
“哦，妈妈，别这样！”保罗大声叫道。
“别怎样，我倒是要问问？”她大声回应道。
“别再吵了，我没法工作。”她平静了下来。
“好，那好吧，”她，“你倒是我该怎么撑？”
“唔，吵也解决不了事情的啊！”
“假如要你撑，你会怎么做，我倒想知道知道。”
“时间不会太长的。我把我挣的钱都给你用。让他去死吧。”
他继续工作，她系好帽带，一脸严厉。她焦急时，他总觉得难以忍受。不过他现在决定要她对他放心。
“最上面层的两条面包，”她，“二十分钟后就烤好了，记得啊。”
“好。”他答应道，她于是去市场了。
他独自继续工作。他平时能聚精会神，这会却心神不安。七点十五时有敲门声，米丽亚姆走进来。
“就你一人吗？”她问道。
“对啊！”
她像把这当成家一样脱下圆帽和长外衣，挂好。这使他兴奋不已。这里倒像成了他们的家，他和她的家。然后她走过来，探头看看他的作品。
“是什么呀？”她面有悦色地问道。
“是静物图，做装饰物用，也可做刺绣用。”
她视力不好使，便弯下腰看他的画。
只要是他的东西她都要仔细凝视一番，想追问他一番，这使他心里非常不快。他起身去了起居室，拿来一捆棕色亚麻布。他很心地将它展开铺在地上。原来是一幅窗帘或门帘，上面有用模版印成的一组漂亮的玫瑰图案。
“啊，真美啊！”她赞叹道。
铺在她脚前的这块布，印着淡红的玫瑰和深绿色的枝条，非常简单却不知什么原因显得有些妖媚。她在布前一跪，那一头乌黑的鬈发便披了下来。他看她姿态妖媚地在他的作品前跪下，他的心不禁动了一下。她忽然抬头看着他。
“为什么显得这么冷酷？”她问道。
“什么？”
“它有一种冷酷的感觉。”她。
“好得很啦，什么冷酷不冷酷呀。”他着要将它折起来，折它的那两只手好像是情人的两只手似的。她缓慢站起来，暗自神思。
“你准备怎么用它？”她问道。
“卖给自由商号。我是专门为我母亲做的，不过我感觉她宁可要钱。”
“是吗。”米丽亚姆。他前面那话的口气里带有一丝苦涩，米丽亚姆有同情之心。似她看来，钱算不了什么。
他把布拿回起居室。回来时，他把一块些的布递给米丽亚姆。这是个椅垫套，上面印着相同的图案。
“我是专为你做的。”他。
她用颤抖的手去摸摸那样东西，什么话也没。他很是尴尬。
“哎呀，面包！”他大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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