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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九龙章 > 389 19.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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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喧哗喊杀声愈渐愈远,四周一片黑暗,拉着她的人身着黑衣,只有偶尔云开月现之时,她才能隐约看见他后背的轮廓。

    若不是身不由己被拉到此处,毓秀还不知方圆十里之内有如此僻静的小巷。

    这样走下去,何处是尽头。

    毓秀脚下乏力,拉住前面的人低声说一句,「我走不动了。」

    陶菁停下脚步,虽放了毓秀的手,却没有转回头。

    毓秀站在陶菁身后,明知他刻意与她为难,一时心头怒起,转身便走。

    陶菁明明听到毓秀离去的脚步,却并未阻拦。

    毓秀几次回头,都只看到一尊石像的背影,心中越发失望,走到巷尾时胸口骤痛,扶住墙才得站稳。

    若说意气用事,毓秀自问不是陶菁的对手,她站在路口吹了半晌风,终于还是咬牙走了回去,站在陶菁身后,抓着他的胳膊轻轻拉了一拉。

    陶菁还是无动于衷。

    毓秀意识到陶菁在与她赌气,却不知他冷淡的理由,便试探着抓着他的手摇了摇。

    陶菁一只胳膊被摇晃的狠了,便用力甩脱毓秀的手,转身退后一步。

    他脸上的修罗面具在月光下诡异非常,毓秀禁不住猜想,在这张凶狠的假面下,会是怎样一张真脸。

    犹豫半晌,她还是伸手去揭陶菁脸上的面具,就在她的手碰到面具边沿的一刻,陶菁却反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把她甩到一边。

    这一甩比之前的一下加重了力道,毓秀在毫无防备之下踉跄两步,险些摔倒,她下意识地护着小腹,一只手撑扶住墙,手掌摩擦在粗糙的墙面上,划出道道细浅的血痕。

    同样被刺痛的,还有她的自尊,她转头望向那张令人厌恶的面具,一腔怒火顶到头顶。.

    毓秀脚下还未站稳,陶菁已经冲上前想扶她,他心中诧异惊惧,自己明明已经刻意控制了力道,大约是她毫无防备,才会脚下不稳。

    毓秀用尽全力推开陶菁,低头一声冷笑。

    两人的狼狈在刹那间交替,陶菁退了两步,垂手望着毓秀,沉默良久,一声轻叹,自己动手摘了面具。

    面具之下,是无喜无悲、面无血色的一张脸。

    那一双黑眸,与黑夜混成同样的颜色,像摄人魂魄的无底深渊。

    四目相对,毓秀脸上也没了表情,重逢最初涌上心头的话哽在喉咙,半字也出不了口。

    静默的尴尬在空气中流转,两人明明是尽在咫尺的距离,却像隔着跨越不了的天涯。

    陶菁见毓秀皱着眉头扶着小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一句,「可有大碍?」

    他心中顾念的果然只有龙嗣,她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在龙嗣危急时,就会被迁怒的棋子。

    毓秀心凉了大半,微微勾起嘴角,默然冷笑。

    陶菁见毓秀低着头不说话,便上前一步将人轻轻抱在怀里,「今日之事,分明是你咎由自取。」

    一言既出,毓秀的猜测便得到验证,重逢之后他的愤怒,分明是因为猜到她的布局,心中怨恨。

    毓秀思索半晌,胡乱敷衍一句,「行刺之事,是南宫影军所为,并非受我指使。」

    陶菁淡然冷笑,「行刺的虽是南宫暗卫,此事却尽在陛下计算之中。你暗命修罗堂搜捕影军,斩草除根。修罗堂暗查多年,早就对影军的动向了如指掌,此番发难,犹如瓮中捉鳖,丝毫不费力气。南宫家多年布置毁于一旦,怎能不恨你赶尽杀绝不留余地,南宫羽并非冲动无能之辈,若非陛下逼人太甚,他怎会兵行险招,出此下策?」

    毓秀从陶菁怀里挣脱出来,背对着他说一句,「抚远将军在西疆有多少兵

    马,笑染不是不知,未免打草惊蛇,我怎会对南宫家赶尽杀绝,逼南宫羽不得不出手。若南宫家破釜沉舟,抚远将军在边关一反,再与姜壖里应外合,立时就会天下大乱,我岂非自绝生路。」

    陶菁沉声笑道,「若无姜相授意,抚远将军自会按兵不动,南宫羽却不同,你明知南宫秋与南宫羽姐弟情深,却故意对外放出刑讯南宫秋的消息,南宫羽暗卫尽损,本就愤恨至极,得知其姊忍辱受刑,恨不得将你挫骨扬灰,听闻你今日微服出宫,怎能忍住不出手。」

    毓秀摇头苦笑,「朕今日出宫是临时起意,知道消息的只有寥寥几人,怎知会传到南宫羽耳中。」

    陶菁挑眉笑道,「姜郁对陛下虽有胜负之心,却并不想置你于死地,消息自然不是他透露给南宫羽的;至于纪辞,陛下借南宫羽刻意演这一出戏,难道不是为陷纪辞于不义,借以收回禁军兵权?所以透露消息给影军的,只会是陛下自己。」

    毓秀一皱眉头,厉声道,「绝无此事。」

    陶菁冷笑道,「可惜陛下终究还是失策,你没想到纪辞为救驾不惜以身赴死,事到如今,你想将私通刺客、护驾不力的罪名安插到他头上,恐怕也难了。」

    毓秀怒道,「一派胡言!我身负一国,怎会愚蠢到为了诬陷区区一个禁军头领,以性命为赌注,以身犯险?」

    陶菁嗤笑道,「这一招险棋非但不愚蠢,反倒是陛下连环布局中最重要的一环。陛下设下陷阱,对赌生死,自与我无关,但我一早已警告过你,若你让腹中骨肉同你一起涉险,我一会让你尝到失去一切的滋味。皇权,天下,还是你的野心与抱负,统统都会化为乌有。」

    话说的如此不留余地,甚于那日他与她决裂时所说的决绝之言。

    毓秀全身血液冰冷,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看她的眼神,与她说话时的语气,威胁她的一字一句,都犹如千封冰雪,透寒彻骨。

    她想拂袖而去,一双脚却像被灌了铅似的沉重,更重的是压在她心上的重量,让她喘息不能,动弹不得。

    毓秀头痛欲裂,万针刺顶,眼前一白,身子已坠了下去。

    陶菁没料到毓秀的反应会如此激烈,见她昏坠,满心懊悔,上前撑住她的身子,将她整个人压在墙上,轻轻抚摸她一边脸颊,低声唤她的名字。

    毓秀头上的冷汗顺着两鬓滴到肩窝,她对陶菁的呼唤充耳不闻,半晌也无回应。

    陶菁明明心痛如刀绞,嘴里却咬牙说着与他真心完全相反的话。

    毓秀在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她越是想恢复意识,越是无法转醒,挣扎半晌,干脆放软身子,把全身的重量放空,半晌之后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缓缓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的一瞬,陶菁脸上的表情完全出卖了他的心境。

    那一双幽暗的眸子,莫名让人一见就哀伤不已。

    毓秀一阵鼻酸,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泪意,笑着对陶菁说一句,「下雪了。」

    陶菁低下头,再抬起,眼看着雪落在毓秀头顶,从最初的片片融化,到之后的片片积聚,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光,闪耀着奇妙的色彩。

    毓秀一动不动地望着陶菁,看着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却不消融,看着他的黑发被染成霜白,看着他卸掉伪装后无可奈何的笑容,看着他抬起手轻轻拂掉她头上的雪花,再抬起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

    轻柔的,悲伤的,带着冬雪的凉意,透露绝望气息的亲吻。

    雪花顺着毓秀斗篷的缝隙掉进她脖领,她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陶菁伏在她肩膀上不住咳嗽,咳的越来越大声,毓秀才想开口问一句,一边侧脸就被血喷

    的一片温热。

    陶菁吐这一口血时非但没有刻意避开她,反倒像是故意要染到她身上。

    毓秀一时无措,呆在原处不知如何是好。

    陶菁望着毓秀满是悲悯的一张脸,终于止住咳嗽,冷笑道,「你留在这里不要乱动,不出一刻,自然有人来寻你。」

    毓秀蹙眉怒道,「你都病成这样了还要跑出来,就是为了同我见面闹这一场?」

    陶菁望着毓秀被血染红的脸颊脖颈,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不是为了同你闹这一场,是拼了命也想见你一面。若今日纪辞当真弃你不顾,修罗使又未能及时赶到,陛下要如何收场?这天下间没有天衣无缝的神仙局,凡人布局,总有疏漏,一朝踏错,万劫不复,即便陛下不顾及自己,也要顾及龙嗣,你怎么忍心让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同你一起涉险?」

    毓秀冷笑道,「龙嗣当真对你如此重要?」

    陶菁摇头苦笑,「这话问的好没道理,我方才只倾诉了一句真心,你却充耳不闻。罢了罢了,今生今世,我只是与你同行一段路的匆匆过客,你该牢牢抓住的是陪你走完余生之人。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陛下且好自为之。」

    话一说完,他便放了抓毓秀的手,转身隐去。

    毓秀愣在原处,眼睁睁地看着陶菁离去,眨眼之间,他已消失不见。

    蓦然断裂的重逢,像搅浑的一池净水,一如她凌乱的心境。

    毓秀背靠在墙上,望着天上的圆月与落雪,满心孤寂。

    她是否该如陶菁所说,静静等待,亦或是转出巷口,自寻出路。

    犹豫之间,巷口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大约是来人用了轻功的缘故,他脚踏在落雪上只发出轻微的碎响。

    毓秀打起十二分精神严阵以待,却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骤然松懈。

    华砚……

    华砚戴着修罗面具,手握出鞘的龙泉剑,黑衣上隐约散发新鲜人血的气息。

    方才与刺客交手的修罗使中,有一个是他?

    华砚一早已确认毓秀的身份,便刻意放缓脚步,不动声色将剑放回剑鞘,摘下面具,淡然走到她面前行礼,「臣护驾不力,让陛下受惊,请陛下恕罪。」

    从在巷口还无法掩饰的慌乱到走到她面前时的平静淡然,华砚故作镇定的转变让毓秀莫名觉得好笑。

    她也真的笑出声来,「这里只有你我,惜墨何必多礼?」

    华砚从善如流地站起身,从上到下细细打量毓秀,确认她安然无恙之后,语气反而变得十分冷淡,「情势危急,陛下还有心调侃。」

    毓秀见华砚变了一张冷脸,不得不收敛笑容,正色问一句,「惜墨是如何寻来此处的?」

    华砚望着毓秀染血的一边面颊,似笑非笑地回一句,「自那日他度气于我,我便闻得到他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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