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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昭月长明 > 19 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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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顺领着二人进了宅邸,亲自送她们进了屋,又叮嘱了宝枝几句,方才离开。

    这宅邸虽是久未住人,却因天子出行,早就提前做了准备,里面已经燃起了炭炉子,将外面的冷意隔绝开来。

    脱鞋上了榻,卫姝瑶才觉得活过来了。颠簸了一日,身上虽是暖和的,脚趾上却冻得发麻,木木的好似没有知觉。

    她自幼娇养,只有小时候去河州探军那次吃了长途跋涉的苦。这回出行,天寒地冻,一双软绵绵的小脚痒得挠心挠肺的,恨不得蹭破皮地揉搓。

    “哎哟我的姑娘,再搓就破皮了。”宝枝端着汤婆子进了屋,塞进被子里,连忙上前来看。

    瞧见那雪白滑腻的脚背上已经搓得通红,宝枝想了想,转身又出门了。

    自卫姝瑶被禁足后,这几日谢明翊都并未出现在她面前,连长顺来的时候也少,也就是今日安置住所的要事才露了个面。

    “崔公公有更要紧的事,往后姑娘这边若有事寻殿下,由小人代转。”

    接替长顺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内宦,名唤梁锦,年纪约莫十六七岁,身量却不矮,比长顺还高出半个头。

    这人年纪虽小,虽是一身内宦的青衫,却隐隐能见强劲臂力,不似长顺那般和颜悦色,有些傲气凌人,对卫姝瑶态度冷淡,爱理不理。

    “小人且劝姑娘一句,若非性命攸关的要紧事,莫要随意叨扰殿下。”

    卫姝瑶后来才知道,此人是谢明翊从边关带回来的心腹,原是先天顽疾才做了内宦,乃是谢明翊近身暗卫之一,尤擅短刃擒拿,明摆着是为了看管她。

    宝枝绕过门前斜靠着小憩的梁锦,也不敢表露不满,面上依旧是和颜相处,入了屋内才悄悄翻了个白眼。

    “他就是那样的性子,你少同他计较,毕竟是太子殿下的亲信。”卫姝瑶接过宝枝递过来的汤婆子,安慰了两句。

    脚下汤婆子的热意传来,卫姝瑶渐觉困乏,忍不住脱了衣衫,直接缩进暖呼呼的被窝里,眼皮子愈加沉重,半睁半闭着眼。

    卫姝瑶睡意沉沉,不多时便入眠了。

    夜间风雪欲来,狂风倏地撞开了窗户,击得窗棂“噼啪”作响。

    卫姝瑶在冷意中醒来,见案上的笔架砚台皆被扫落在地,地上一片狼藉。

    她皱了皱眉,随手拽了外裳,趿拉着鞋子,下榻去拾捡。

    刚蹲下身,忽闻得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飘入室内。紧接着一股极其霸道的力道踹开了门扉,寒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直冲她而来。

    卫姝瑶抓着砚台的手一僵,不禁起了密密的战栗。

    她僵硬地抬眼,便见庭院里横七竖八倒伏着十数具尸首,血淋淋的脑袋乱滚一地。

    其中有个年轻的女子尚未咽气,正朝她望来,一双杏眼里满是惊惧和不甘,苍白的唇一开一合,看起来想对她说些什么。

    卫姝瑶手中的砚台“咣啷”一声落地。

    那是宝枝。

    她满身泡在血泊里,惨白的面上溅着猩红鲜血,一面艰难地朝房中爬来,一面伸着手想要抓住什么似的,身子呈现出诡异的扭曲姿势。

    “姑娘……跑……快跑……”她幽怨的嗓音细细的,又异常清晰。

    卫姝瑶浑身动弹不得,瞳孔一缩,却是因着宝枝身后缓步行来的那人——

    是谢明翊。

    他漠然地拎起手中长剑,越过瘫在地上的宝枝,目光沉沉落在卫姝瑶身上。那张清润俊朗的面上尽是血污,一双戾气横生的黑眸死死看着她。

    “噗嗤”一声,谢明翊面无表情地刺穿了宝枝胸膛,拖着长剑一步一步走近。

    犹自淌血的刀刃刮在地上,声音尖锐刺耳。

    他走到了卫姝瑶面前,伸出染血的长指,慢慢抚摸着她的面颊,力道不轻不重,似是擦拭心爱的瓷器。

    “阿瑶……我母亲被昏君所害,父亲遭绞刑而死,阖族四百八十三口无一幸存,我从尸山血海里爬起来,本欲替他们复仇……而今大业已成,所有害他们的人都下地狱去了。现在,只剩你一个了。”

    “呵,你且放心,我下手甚轻,不会很疼。”

    伴着他极轻的一声叹息,长剑划破了她的雪颈,她猝然倒下前,察觉一滴血泪落在她的脸上……

    “姑娘!姑娘!”

    卫姝瑶被猛烈的推搡惊醒了。

    她如同溺水得救的人,大口喘气坐起来,才发觉浑身汗出如浆。

    “姑娘方才梦魇,怎么也叫不醒,可吓坏了奴婢。”

    宝枝上前来给她换了衣裳,担忧道:“别是旧疾复发了,奴婢去找梁锦,请他找个大夫来瞧瞧?”

    卫姝瑶唇色苍白,抬手摸了摸额头,冰凉的手指用力按了下已经结痂掉落的伤口。

    锥刺般的疼让她一下清醒过来,她深吸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没事,不必麻烦他。”

    梁锦本就不待见她,她不想大张旗鼓平白受气。

    因着方才的梦魇过于惊悚,卫姝瑶没了睡意,攥紧了被子,望着房梁出神。

    宝枝躺在另一张小榻上,望了望那瑟缩一团的娇小身影。

    便见皙白面颊如玉似雪,那双受惊的眼眸里泛着莹莹泪光,少了几分寻常的娇艳,多了些惹人怜爱的柔弱。

    她不免心底默叹了一口气。姑娘生得这般美,太子殿下怎会忍心这么多日不曾见她……

    片刻后,卫姝瑶听见宝枝低声开了口,“姑娘方才梦魇得厉害,当真不用奴婢去找大夫?殿下一直对姑娘多有照拂,料想不会置之不顾的。”

    卫姝瑶沉默了良久,才低声道:“其实他照拂我另有原因,并非出自他的本意。以后不要再提这种话了。”

    宝枝不明就里,仍是轻轻应了一声,翻过身去安静了。漆黑夜色中,渐渐传来她匀称的呼吸声。

    卫姝瑶仍是紧紧抿着唇,梦中的谢明翊和现实的谢明翊在她脑海中身影交织重叠,又快速分离。

    刀刃划破脖颈的逼真感觉实在怪异,她深咬了下唇瓣,将自己全身蜷缩起来。

    怎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呢?

    或许是他前几日将她压在榻上,第一次对她泄露出杀意,令她生出了阴影。又或许是,她一直惴惴不安担忧他报复自己,积郁至此?

    若是为了往事,谢明翊恨她理所应当,可她罪不至此,怎会幻想出那样癫狂偏执的他呢?

    卫姝瑶不由得陷入回忆,想起三年前,她与沈奕恩断义绝的时候……

    事情还要追溯至她十四岁那年。

    彼时谢明翊跟随沈兴良,奉朝廷之命,前往涪州平定沿海贼寇之乱。

    涪州临海,流寇窜扰海线数十年,令民众苦不堪言。海寇狡诈,尤为擅长水战,往往胜利在望时,便假意撤退归海,诱军深入海上,最后形成围剿之势反败为胜。

    大魏水师追击乏力,沈兴良只得命谢明翊潜伏进了海寇之中,里应外合,终于大获全胜,一众海寇一举落网。

    不曾想,本该回京受赏时,却有人诬告沈兴良,称他功高傲主私吞缴获财物。宁王甚至揣度,沈兴良为揽军功故意拖延作战,放纵海寇搜刮民脂,以图黄雀捕蝉螳螂在后。

    沈兴良本就是刚直的性子,闻此怒不可遏,抵死不认,在诏狱险些赔进去半条命。最后得了姚相力保,沈兴良才得以留了一命,被天子贬斥至北境肃州,命他驻守边关不得回京。

    此案之中,一向与沈兴良交好的英国公卫濛非但没有求情,冷眼旁观,反而谏言圣上严查沈兴良帐中亲信,连累了好几位将领一同被贬,谢明翊亦在其中。

    即便卫濛事后亲自登门同沈兴良致歉,称自己亦是被谗言蒙蔽,又送去厚礼弥补过失。但沈兴良闭门不应,算是彻底与卫濛割袍断席。

    直至谢明翊恢复太子身份,沈兴良才得以洗刷冤屈,回京受封。昔年诬告之人,被谢明翊亲自斩于剑下,扔给獒犬分食。

    未久,宫变之夜,谢明翊一箭穿心射杀了宁王,眸光肃杀,道:“恶积祸盈,死不足惜。”

    他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可见一斑。

    而正是在三年前那剑拔弩张之时,卫姝瑶却不慎又戳破了自己的恶作剧——

    那时沈兴良刚被收押进诏狱,谢明翊自是焦急,情急之下便寻到了卫姝瑶,想请她与英国公央求几句。

    卫姝瑶费尽口舌才哄得谢明翊回去,让他且先等等,莫要轻举妄动,等她去和父亲求情。

    熟料,她刚从父亲那厢吃了闭门羹,就遇陆太傅之女,她的手帕交陆青婉上门来寻她。

    “怎的了,见你这愁眉苦脸的模样,那小哑巴来寻你求情啦?”

    陆青婉惊讶追问了两句,诧异道:“说也奇怪,咱们不是说好的,只是个赌约而已,我瞧你怎的越发上心,竟是当真迷上那小子了?”

    卫姝瑶正是心烦,不愿听她打趣,挑眉冷对,道:“我哪里当真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替他传个话而已!即便不是因为他,凭着我在沈府念书这么多年,我也应当找父亲说说情。”

    陆青婉见她恼羞成怒,越发想逗她,叹气道:“倒也是,咱们娇贵的千金大小姐,若是以后嫁个穷小子,国公爷怕是要气吐血。”

    “我怎可能心悦他!”卫姝瑶心中焦躁烦闷,不由得怒道:“咱们的赌约还剩多久,我可不想再去见他了,待此间事了,你休要再说浑话!”

    陆青婉见她动了真怒,忙敛了神色,摇晃着她的手低声道:“好了好了,莫要生气嘛,我知道你二人清清白白的。”

    那日艳阳灼灼,两个小姑娘手拉着手低声交谈,不知远处廊檐下的阴影里杵着个清隽身影。

    他眸光幽深,望了其中明艳若桃的小姑娘许久。

    末了,他终于垂眸下去,用力攥紧了手中忘记送予她的玉簪,几欲攥破手心。

    ……

    窗外天色渐明。

    卫姝瑶睁着眼,麻木地挪了挪僵硬的手臂,微微侧首。

    一缕暖阳透过窗格中洒进来,纤细的微尘在光线中轻跳。

    她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爬起来,自行穿戴好衣衫,顶着昏昏沉沉的脑袋,行至案前。

    卫姝瑶提笔沾墨,开始写书信。

    往事之错已铸成,她不想多辩解,除了和他诚挚地道歉,似乎也弥补不了什么。

    只是……

    卫姝瑶复又开始发愣。

    她记得,后来她又软磨硬泡求了父亲许久,父亲分明答应过她,说去圣上那里求情,怎的到了沈兴良那边的说辞,却是父亲谏言严惩呢?

    个中必定出了差错。

    但她无暇深思,近来诸多事宜令她心力交瘁。

    她必须集中精力思考,春蒐或许是她眼下唯一能抓住的机会,她必须要逃离皇城,保住性命。

    卫姝瑶很快写完了信,将信笺小心叠了几叠,放进新做的一个锦囊里。

    她起身捶了捶久坐酸胀的腰,趁着众人皆在睡眠中,小心出了门。

    这处庭院布置精巧,借景巧妙曲径通幽,卫姝瑶沿着小径很快便到了谢明翊的居所之处。

    因着谢明翊喜净,四下并无任何侍从。她站在廊下,默了半晌。一束日光打下来,微亮的光斑令她眸色有些迷蒙。

    她咬了咬唇,上前,轻敲了敲门。

    很快,长顺开门出来,见了她不免一愣,连忙反手关上门,轻声问:“姑娘有事寻殿下?”

    卫姝瑶颔首,“我有一样东西想交由你转交殿下。”

    说着,便从袖中取出那个自己绣好的锦囊,递了过去。

    卫姝瑶顿了顿声,垂下眼,才道:“若是哪日我遭了不测,你再交于他。”

    长顺微微一愣,随即收拢了锦囊,笑道:“姑娘可是杞人忧天了,有殿下护佑您,您必定会安然无恙。”

    卫姝瑶浅浅一笑,正要转身回去,却听得外面传来一声清亮的嗓音。

    “皇兄尚未起身,我在这儿等等便是,正巧等他一同前去请安。”

    卫姝瑶循声抬眼,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迈步进了庭院,着一身素雅装束,抬手举足间风度翩翩,恣意随性。

    那人生得容貌出挑,虽比不上谢明翊那般摄人心魄,却也令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

    只是,他远远望来,随意朝她瞥了一眼,那眼神莫名叫她觉得不安。

    卫姝瑶忙垂下眼,匆匆离去。

    长顺忙迎上去,笑道:“世子爷昨夜想要长弓,殿下已经为您备好了,咱家正要给您送过去,何必劳烦您亲自走一趟?”

    谢明瑾笑了笑,却并未回话。

    他抬起眼,目送卫姝瑶离去的背影,见她转弯去了内院,不由得面露讶色。

    谢明瑾微眯起眼,指腹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细细回想方才所见那小宫婢的姿色,神色中闪过一缕惊艳。

    原来,表妹所说,太子有了侍寝的宫婢,竟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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