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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岁月无声 >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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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公主不会嫁给七个小矮人,杨朵朵也没看上马卫国。她心仪的是英俊矫健的体育老师沙威。马卫国的姐姐马红梅意外怀孕,男友罗刚却逃亡了。在杨朵朵的帮助下,马红梅得以顺利地做了流产手术,但却没逃脱被流放到乡下的命运,被迫嫁给了一个傻子。杨朵朵还帮了马卫国一个大忙,就是让他知道了BEYOND知道了《再见理想》,这成为他一生的珍爱。马卫国还画了两张BEYOND的门票,说是要带杨朵朵去香港看演唱会。高考之后的毕业晚会上,马卫国艰难地唱着《再见理想》,而杨朵朵却躲在图书馆里与沙威偷情,被抓了现行。

    沙威为了洗脱勾引未成年少女的罪名,污蔑杨朵朵像**一样勾引自己,绝望的杨朵朵当中脱下自己的裤子,证明自己是个处女。马卫国为杨朵朵复仇,混乱中四化将沙威打成重伤,落在现场的写有马卫国名字的手绘门票成为重要线索。在高考中名落孙山的马卫国大包大揽,将未来留给了考上大学的四化和铁头。去拘留所的路上,杨朵朵追逐着警车,接住了马卫国递出来的写有她名字的门票,可是脚下一个趔趄,门票被断成两截,分别留在两个人的手里,青春被撕裂了,还有一个没有完成的约定。

    星光杯篮球联赛正式开始了。星光子弟中学的体育老师沙威是球场上的绝对主力,高大英俊的沙威是很多女同学女老师心目中的偶像,所以,他的体育课永远是最整齐的,他潇洒的飘手上篮从来都是最矫健的,连那些来大姨妈的女同学都会强忍不适上体育课,就为了多瞄几眼英俊的沙威。

    篮球被高高地抛入空中,随着裁判一声尖利的哨音响起,沙威纵身夺过篮球,杀入篮下,一个飘手上篮一气呵成,赢得场外观众的大声加油,女老师女学生们叫得尤其大声,男老师男同学们则应付似地喊两声,望向沙威的眼神无一不是酸溜溜的。

    裁判用话筒通报:“子弟中学,两分!”旁边有人翻过塑料制的记分牌。

    杨朵朵和捣蛋三人组都在场边围观,她有些痴迷地望着沙威矫健的身影,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渴望、一丝沉醉。杨朵朵异样的表情被四化和铁头看在眼里,他们有些嫉恨地望向沙威。马卫国却茫然不觉,他对体育运动历来没有兴趣,借着灯光安静地坐在场边看着武侠小说。之所以来凑这个热闹,完全是应篮球迷杨朵朵的要求。

    看书看累了,马卫国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望向杨朵朵的背影,这才发现四化和铁头正对着他挤眉弄眼,好像有什么危险提醒他注意。马卫国左顾右盼,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正在这时,篮球滚到场边,一直滚到杨朵朵的脚下,沙威满身是汗地跑了过来,弯腰捡起篮球,看了漂亮的杨朵朵一眼,在两个人对视的瞬间,杨朵朵第一次显得有些羞涩,脸颊上涌起一片潮红。尽管马卫国从背后看不到杨朵朵的表情,但那个略显忸怩的背影、不自然的小动作和沙威脸上的反应都意味深长,一种异性相吸的磁场在赛场旁边扩散开来。

    马卫国终于明白了危险所在。这些天与杨朵朵朝夕相伴、相处甚欢,让他有些得意忘形,自以为十拿九稳胜券在握,自己在杨朵朵心目中的地位是无法动摇的,这种快乐可以无止境地继续下去。现在他忽然意识到,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自己麻痹自己,自己能留在杨朵朵的身边不过是因为她还没有新的朋友,一旦有了一个强大的入侵者,杨朵朵就会远离他。马卫国埋怨自己思想麻痹,放松了警惕,忽视了潜在的敌人。他不安地提醒自己要打起精神,守护杨朵朵,把她和自己牢牢地拴在一起。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将友谊升华为爱情,把朋友变成恋人。

    把杨朵朵送回家之后,马卫国在回自己家的路上一直评估着自己面临的挑战,盘算着应对的计划。但一件意外发生了,打乱了他既定的部署。

    马卫国狭小的卧室中摆放着两张床,两张床中间拉了帘子,一边是他的床,一边是马红梅的床。马红梅偶尔回来住,就将就着睡在这里,姐弟两个躺在床上东拉西扯地闲聊。走进卧室的时候,马卫国发现床中间的帘子拉上了,说明马红梅回来睡了。他见帘子那边没有动静,以为是马红梅已经睡着了,就没有吭声。但他没有注意到,从没有拉严的帘子的缝隙中,半遮半掩地露出马红梅没有血色的死人一样惨白的脸。

    马卫国在半边房间里转了几个圈,忽然想到得要些钱,为自己保卫杨朵朵的计划奠定雄厚的经济基础。他走到帘子旁边,叫了一声“姐……”,对面的床上没有反应,可能是谁得太死了,马卫国撩开帘子走了进去,走到床头柜跟前,拉开抽屉准备找李红霞的钱包。床头柜上放着一个药瓶,几个醒目的字映入马卫国的眼帘——“安眠药”,马卫国像被真扎了一样,骤然转身,这才发觉床上的马红梅神色不对,已经没有了一点生气。

    马卫国大惊失色地扑到床上,拼命地摇着马红梅,嘴里不住地喊着:“姐,姐,醒醒啊!”马红梅的身体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反应,恐惧向马卫国袭来,让他不知所措。马建设和马母恰好都不在家,马卫国只好试探着马红梅的鼻息,发现马红梅虽然昏睡过去了,但是还有一口气。他狠掐马红梅的人中,没有用;扇脸,也不管用。情急之下,马卫国冲到厨房,端了一盆凉水,劈头盖脑地浇在马红梅的身上。这一招果然管用,冰冷的水激醒了马红梅,把她从垂死的边缘拉了回来。马红梅虚弱地睁开眼睛,看清了站在眼前的马卫国,泪水顺着脸颊滚落。

    马卫国来不及问明真相,就背起马红梅,准备奔向医院,马红梅一把拽住了门框,抹着脸上的水,说:“别告诉大、妈!”话才出口,就趴在弟弟的背上失声痛哭起来。

    马卫国停住脚步,焦急地问:“姐,到底出啥事咧?”

    “我有娃了。”

    马卫国僵住了。

    从马红梅的口中,马卫国得知孩子的父亲就是曾经在街头追打过自己的罗刚。而自从确认了马红梅怀孕的消息后,罗刚就销声匿迹了,把一副千钧重担甩给了马红梅自己,让她不堪重负,直到想以死了结。愤怒的马卫国开始满城寻找罗刚,让他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夜幕降临,录像厅的门口竖着一块黑板,上面用彩色粉笔歪歪扭扭地写着《英雄本色》、《霸王花》、《勾魂夜》、《少林寺》、《醉拳》、《警察故事》等港片。两只廉价的大音响把噪音发挥到最大,“乒乒乓乓”的噪音让人不自觉地想象枪战的火爆场面。如果是别的日子,马卫国会遏制不住地坐下来看几部精彩的片子,但今天他完全没有这个心情。

    马卫国挑帘探头往里看,屋内高架子上的电视机里播放着周润发的《英雄本色》,硬邦邦的木质长条椅上斜七歪八坐着躺着学生、混子,厂子里的工人,浑浊的空气里混杂着香烟和臭脚丫子的味道,阴暗、潮湿。马卫国快步走到最前面,站在电视机前找寻罗刚的身影,被挡住视线的人们大声吹口哨,叫喊:“站开一点嘿!”

    还是没有罗刚的影子,马卫国刚要离开,老板站在门口问道:“一会那种片儿,你看不看?”

    “罗刚呢?”老板摇摇头。马卫国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街边的台球案子周围聚集了一群人,大家正在赌球,几盏白炽灯挂在头顶,照亮了一张张油亮的、紧张的、扭曲的面孔。小城里的人们就是靠这些耍活儿来打发漫漫长夜。马卫国挤进人群,看到经常和罗刚混在一起的李春雷正在打球。此刻他正光着膀子龇牙咧嘴地爆杆,背上纹了一只走了形的老鹰,看上去活像一只公鸡。

    马卫国走上前,面无表情地问:“罗刚呢?”

    李春雷定定地看了马卫国一眼,蹦出一句话:“打完这一把!”

    一句完毕,李春雷撂下球杆,挤出人群,马卫国紧随其后。李春雷边穿衣服边问马卫国:“晓得罗刚和你姐的事了?”

    马卫国抽着烟,眼睛盯着地面,一言不发。

    李春雷干咳了一声,说:“他跑深圳去咧!”说罢,从兜里掏出一沓钱,数了数,大概有几十块的样子,咬咬牙,全部递给了马卫国。“罗刚给你姐的。”

    马卫国爆发似地一把打开李春雷的手,吼叫起来:“充什么流氓,装什么仗义啊。这钱是你的,对不对?”

    李春雷懒得跟他争辩,把钱一把扔在地上,说:“爱要不要!”说罢掉头就走,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弯腰捡起钱,塞到马卫国的手里,说:“这事刚子办得不地道,怂货!苦了你姐。拿着钱,能派上用场。”

    马卫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为了避免被父母知道,马卫国将马红梅从医院送回了单位宿舍。房间里没有开灯,高低床上丢满了凌乱的东西,马红梅正用手撑着头出神地看着窗外,眼神里一片空洞,完全没有意识到马卫国走进来。马卫国借着月光望着姐姐的脸,一阵心疼,他走过去,坐在马红梅的身边,说:“姐,打了吧。”

    马红梅机械地摇摇头。这种事情一旦传出去,就是小城里的爆炸性新闻,是未来几个月人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不单她没脸活在这座城市里,就连父母和弟弟今后也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她已经被丑事宣判了死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死。

    马卫国催促道:“去县城卫生院,谁都不会知道!”

    马红梅再次摇摇头,这个办法她不是没有想过。她从枕头底下抽出一封介绍信,指着上面的单位栏说:“这个红戳儿是姐的脸皮!”单位不盖章,医院就不会做流产手术。在那个年代,是没有什么隐私可言的。单位就是一个放大了的家庭,就是每个人的父母、监护人,没有单位的首肯,什么事情都不能做。单位就是个人生活的全部世界,个人则是单位这家机器上的一个齿轮、一枚螺丝,现在搞社会学研究的人因此创造了一个名词——“单位人”。

    马卫国从马红梅的手里接过介绍信,沉思了片刻,“有办法了!”马红梅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那是重燃生命希望的光芒。马卫国想起了杨朵朵的家庭关系。

    半个小时后,马卫国出现在杨朵朵的窗下,吼了一声“我曾经问个不休……”告诉杨朵朵自己来了。杨朵朵打开门,对蹲在墙根的马卫国说了一句“以后你能不能不唱歌,听了头皮发麻!”马卫国仰起脸来,杨朵朵这才发现他神色凝重、心事重重,看来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进来吧,我爸没在家。”

    马卫国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杨朵朵。杨朵朵毕竟是见过大世面的,见怪不怪,并没有像小地方的人那样表现出惊讶或者鄙夷、幸灾乐祸的神色。她平静地望着马卫国,干脆地说:“你要我做什么?”

    “偷你爸的公章!”

    杨朵朵想了想,点点头说:“还要我做什么?”

    马卫国没想到杨朵朵这么爽快,这个女娃不简单,这个朋友交的值。他心头涌过一阵感动的暖流,想了想说:“放首歌吧!”两个人的友谊在那个瞬间得到了净化,变得更加坚实,心与心的距离拉近了。能共患难的朋友才是真朋友,在马卫国的眼里,杨朵朵够义气!

    杨朵朵理解马卫国的心情,走到桌边,摁下录音机的播放键。BEYOND“再见理想”的前奏响起,富有磁性的男中音随着旋律送出,忧伤而不失激越,饱经沧桑而又斗志昂扬。虽然马卫国听不懂BEYOND在唱什么,但是独特的旋律感染了他,与他此时此刻的心境产生了强烈的共振,不知不觉中,眼眶里竟然有了些泪水。

    杨朵朵看在眼里,有些内疚地说:“这歌怎么那么应景,我换个欢快点的!”

    杨朵朵说完就要去找磁带,手却被马卫国一把拉住。“这首歌好听!”

    “这是香港的一个摇滚乐队,叫‘BEYOND’,歌的名字叫‘再见理想’。”杨朵朵耐心地对马卫国进行音乐启蒙教育,她并没有挣脱被马卫国紧紧拉住的手,而是任由他握着,接着问道:“马卫国,你有理想吗?”

    马卫国迟疑了一下,对他来说这个问题既熟悉又陌生,他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的未来,包括成为歌手,但每一次都是随性的,从来没有认真过。现在他第一次要认真地面对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是杨朵朵问的。沉吟了一下,马卫国很坚定地点点头。

    杨朵朵好奇地问:“是什么?”

    “娶你!”马卫国轻轻地说了一声。他也诧异自己竟然说的这么平静、这么坦白、这么直白,如果换做往日,这种话他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或许是今天大难临头的悲壮情绪让他放下了全部的心理负担,有勇气对杨朵朵说出这么直白的话来。

    杨朵朵抽开手,不明所以地笑了,甩下一句话,“我不喜欢小屁孩”。马卫国有些受伤,有些失落,但眼前的形势并没有给他时间去细细品味失恋的苦涩,他要拯救一直疼他爱他宠溺他保护他的姐姐。他要像个男人一样扛起这副重担,给苦命的马红梅撑起一把保护伞。

    俩人趴在窗户前,手捧着脸,仰望漫天星斗,就像两个即将参加战斗的战士在享受最后的宁静。杨朵朵神情地吟诵着北岛的《回答》: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马卫国惊诧地说:“你也读过北岛的诗?”

    杨朵朵不以为然地说:“嘁,小瞧我啊?”顿了顿,她认真地对马卫国说:“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相信你姐姐挺过这一劫之后,一定会幸福的!你要鼓励她,一定要挺住!”

    马卫国用力地点头,表示自己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巨大决心。同时,他对刚才被杨朵朵拒绝有些不甘心,再次试探着问道:“跟我浪迹天涯去吧?”马卫国在寥廓的夜空下忽然萌生了去闯荡世界的冲动。

    “没有鞋。”杨朵朵调皮地说。

    “我背你!”

    “都不给我买一双……真抠!”

    马卫国担心再一次被拒绝,连忙转移话题,指着远方说:“你看那彩虹。”

    “是商场的条幅。大半夜的,彩什么虹啊!”两个人就这样随意地说笑着,天马行动、无拘无束。杨朵朵告诉马卫国,这种即兴的、海阔天空的闲聊北京人叫“侃”,特别能侃的人称为“侃爷”。

    屋外忽然传来杨胜利叫杨朵朵的声音,马卫国吓了一跳,刚想翻窗开溜,被杨朵朵一把拉住。杨朵朵平静地说:“怕啥?”

    杨朵朵打开房门,门口站着杨厂长,一身酒气,刚从外面应酬回来,正拉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看着马卫国。马卫国头也不敢抬,说了一声:“叔好。”便从杨胜利的身边溜走了。

    马卫国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低头走出门外,但一出了过道,就欢乐地蹦跶起来,为了姐姐马红梅,也为他跟杨朵朵的关系经过这次考验之后更亲密了。经过杨朵朵窗下的时候,他扬起手来向杨朵朵告别。杨朵朵作出一个表示胜利的“V”字手势,让马卫国放心,自己言出必行,一定完成组织上交给的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马卫国没有注意到的是,四化躲在角落里,看着马卫国欢乐的背影和窗口开心地挥手的杨朵朵,虽然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开心,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来的口红,沿着墙画着一条长长的血红的线。那是他准备送给杨朵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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