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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凤戏游龙 > 第7章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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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约好了开戏这一日,未曾冬日的江陵城城外村庄,细雨落后江天如洗,丹树染霜,晚秋的江陵城夜,青山如墨玉,荒僻之外的村路淡拥秋寒。

    然而这王家下人从日昳之时,就揣着手儿守在村口儿犯嘀咕。

    找戏班子那天他急昏了头,掏钱掏的比上茅厕掏草纸都痛快,回来一细想,心里就没了着落。

    万一这伙戏子拿了定金转头跑了可怎么办?

    虽然这世道民风还算淳朴,走南闯北的人都讲究一个“信”字,但毕竟人家一不是当地人士,二不是出名的班子,十几二十年都未必路过一次这江陵城外,跑起路来必然也没有什么被抓住的隐忧,甚至于也没有什么良心上的负担。

    下人在王七爷面前吹的天花乱坠,拍胸脯打包票糊弄主子的营生干的一气呵成,然而这孙/子心里毕竟没底,一转头儿只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心知就算这戏班子跑了,也赖自己不长心。

    王家下人心惊胆战地在村口顿了一个多时辰,探头扒脑儿抓耳挠腮,患得患失一如大姑娘怀春,等到他中原看见一队挑着行头儿箱子的伶人,自远处不急不缓地将到近前,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队伶人中打头阵的还是昨日所见那位略显富态、脸白似肉包子的班主,也许是因为连日赶路,白胖的肉包子脸上比起那日刚见时,还要多了几道褶子,露出几分疲惫落魄。

    然而这落魄也掩饰不了他一双冒光的精明眼,带着走南闯北之人独有的滑头,若不是带着唱戏的行头儿太招眼不容错认,单独看这班主其人,不像戏班子里的人,到像个商贾,还是比较人不傻钱多的那一种。

    晚秋天色暗得早,还未到开戏的时候,天色已经微微擦了黑。

    王家下人看见班主多了几道褶子的肉包子脸,心里石头终于落了地,久旱逢甘霖一样一路小跑迎了出去,感恩戴德地把那一队伶人迎了村子。

    这一队伶人熟门熟路,想来也是常跑这种堂会的老手儿,挑东西扛行头儿的手脚分外麻利,看得出来个个都有身轻如燕的身段儿和戏台子上过硬的本事,唯一的缺点,大体就是嘴都像是鸭子拴了绳儿,贴到他身前儿去问话儿,人家恐怕都不搭理你一声儿。

    不过这也没什么奇怪的,这戏班子听说是从北边儿来,京城也是北边儿,也许是人家低调不爱明说。

    如果这些人是打京城来的,这排场就不奇怪——去过那儿的老板想必吃过见过,规矩也多,轻易不跟主家人扯闲篇儿也是有的。

    班子里的老板不爱搭话儿无所谓,班主会说就行了。

    带褶儿的肉包子班主自称姓单,逢人三分笑,连对这下人都客客气气的,三言两语哄的这下人心情欢快。

    王家下人一边儿奉承一边儿观察这一队人,瞧这气派瞧这规矩,觉得自己这差事儿办的地道,恐怕还歪打正着地请到了行家,足够给他家王七老爷长脸。

    一行人一路顺风顺水有说有笑地走进村子直奔王家大院儿。

    当地传统,孩子周岁和老人寿宴都要夜里才开席,王家大院儿门外已经开始有陆陆续续上门儿祝寿的宾客了。

    下人领着戏班儿诸人绕过正门,从王宅侧门而入。

    王家在这刘家村儿里乃是地头蛇土财主,家大地大,钱财富不富裕两说,屋子有的是——当初王大人为了安排自己十八房小妾,可着劲儿地盖瓦房,恨不得从村头儿一路盖到村尾,还是后来被提点了声不合规矩,又琢磨着按照如此规模盖下去,他拖着自己那老当益壮却不知还能耕耘几年的老身板子,每晚去小妾们房里就寝,怕是要走断他那两条老腿。

    如此一想这就很不方便了,王大人这才打消了念头儿,避免了他把自己的府宅盖成前后三百里的阿房宫格局。

    如今的王宅已经是这位王大人隐藏自己伟大志向后的结果,却依然大的出奇,全然没有“宰相家书让三尺”的风度,倒像画地为牢。

    因此现下的王宅住着王大人那一大家子上的了族谱的子孙后代,还能富裕好些空屋子。

    屋子大说起来也不是没好处,就说如今,王七爷为了给宝贝儿子和老母办宴席,里里外外的场面要撑足,来往不便的亲朋贵客,总不好让他们风餐露宿天为盖地为庐。

    因此王七爷特意吩咐下人收拾出几间干净屋子,好一点儿的留给远道儿来的亲戚朋友,而那稍微差一点儿的,就留给府上请来的帮忙的厨子、短工和戏班子。

    留给这戏班子的屋子就在其中。

    下人领着包子班主探好了地界儿,帮忙挑了两间干净利索的屋子,张罗他们在此安顿下来,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们别耽误了主家时辰,就准备去后厨给他们准备些吃食,好让他们准备上装扮相稍后登台。

    只是下人还没走开身,就被那笑眯眯的班主拦住了。

    下人对这班主印象好的很,赶忙问,是不是有什么招待不妥当的地方。

    此班主笑开了略显猥琐的疲惫,倒是显出几分彬彬有礼,对着下人颇有江湖儿女义气地一作揖:“小兄弟,我们这等跑江湖的戏班子,比不上仕宦人家出身,行李坐卧皆有序,不过,仰仗祖师爷赏我们一口饭吃,祖师爷的规矩,我们还是要遵守的,不然惹怒了祖师爷,我们就是亲手砸了自己的饭碗子。”

    下人本来以为单班主要提什么刁钻的要求才如此客气,听到这儿不由松了口气眉开眼笑:“我当是什么,小的听说您这等走南闯北的老板最有见识,既然是道上的规矩,万不可能到我们王宅就破了,没这个理,您直说吧,有什么需要的,小的一定尽心尽力。”

    单班主眯眼一笑:“不合理的要求在下也不会提,只不过我们梨园行里的规矩,开戏之前要供奉神仙,请他们保佑我们身体康健路途平安。”

    王府下人听说过这个,三百六十行,行行规矩都不一样,既然是人家行里的规矩,他自然没有拦着的理由,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乌糟事情,顺人家的意也未尝不可。

    王府下人应了,还热心地给他们从库房里找来一张没人用的桌子,铺了红布当祭台,又顺手从后厨寻了些新鲜瓜果,像模像样的帮忙摆上。

    因为他热心帮忙,因此单班主刻意留下了,不知是有幸还是不幸地,瞧到了这戏班子拜神的稀奇路数。

    早先说过,晋朝对于神佛的祭拜乱七八糟,早年太/祖不肯信佛,一心向道,向出了无数修仙炼丹毁江山的败家子孙,这才引得晋朝后知后觉地开始信佛。

    然而道家毕竟在晋朝扎根扎的像一猛子入水那么深,因此造成了后世人的佛道双尊。

    晋朝人拜神佛拜的十分随意,毕竟当朝太后犯糊涂的时候就这么不管不顾,什么神仙都敢往祠堂里请。

    朝廷管不了太后,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管百姓,因此,晋朝民间的祭祀活动千奇百怪,信什么玩意儿的都有。

    相传一个偏远点儿的乡村,村里的破祠堂里有个泥人儿糊的不知道什么像,穿上红衣服,就被封成了娘娘。

    当地村民还拜的挺虔诚,香火还旺,就是不知道这位“娘娘”是何方神圣得以在此建庙立祠享受香火。

    后来此事才破了案——此“娘娘”真身本是村里一个老头儿藏酒用的酒坛子,一掐儿红布封坛口,外面被糊了一层见风就干透的烂泥,顺手摆在了台子上,却被不知道哪个眼瘸又没瞎透的糊涂的玩意儿看出了“人形”,跪头就拜,吓得老头再不敢说那是自己背着家里老太婆藏的“佳酿”。

    且不说老头儿有没有因为没喝成酒卷街骂娘,就说这一个破酒坛子被人当神仙拜了多年,让此村沦为江湖笑料儿,也不知道此坛子成没成精。

    此事足见民间拜神佛拜的荒唐,不过总体而言还算有个统一。

    比如木匠拜鲁班,药商拜神农,织妇拜嫘祖,墨客拜文昌。

    最有趣的就是关二爷,管着官司刑部捕头捕快,还管着贩夫走卒江湖草莽,实在是个横跨神仙界黑白两道儿的忙人,也不知道这两方一旦起了冲突,英明神武的关二爷到底向着谁。

    也许神仙也有凡尘心,知道人间正道是沧桑。

    而梨园行拜的祖师爷也很有意思,不是正儿八经在册的神仙,而是那跟杨贵妃你侬我侬半辈子却当了负心汉的风流皇帝唐明皇。

    相传唐皇太子幼年时,经常哭闹不安生,唐皇命人吹打吟唱哄太子一笑,为子做戏。后来,又在长安禁苑中设梨园亭供乐工演奏习歌舞。

    因此伶人又称“戏子”,“梨园”两字就从那最初长安的“梨园亭”而来,这位唐玄宗,也光明正大地做了梨园行的祖师爷。

    虽然话是这么说,王宅的下人长在乡野,在此事上也算见多识广,知道现下民间拜神虽然天马行空随心所欲,但却虔诚,因此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看到这戏班子中人拜什么佛什么仙儿,都能不稀奇。

    然而这单班主实在让人觉得出乎意料。

    王宅下人活到这么大岁数,还真没见过哪个戏班子是要拜这样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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