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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天马行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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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那颗恒星已经遮蔽了半边天空,飞船方向略作修正,把行星Gliese581g锁在星图中央。转眼间这颗行星也迅速增大,遮蔽了半边天空。飞船停止激发,干净利落地停下。埃玛笑着埋怨:

    “船速实在太快啦,快得都来不及说完导游词。褚爷爷,现在飞船已经进入息壤星的重力范围,你的飞船要点火了,准备进入轨道。”

    两名老宇航员早已穿好太空衣,这时从气密门出去,飘飞到“褚氏”号,进入指挥舱。“褚氏”号原来没有设人工驾驶系统,所以他们随身带来一个微型驾驶台,把它外接到飞船电脑上。此前,在行进过程中,这边已经用管道向“褚氏”号泵送了液氢液氧,把十个半空燃料罐都装满了,也把后者的同位素电池更换成最新型号的。少顷,“褚氏”号的蟋蟀尾须处冒出蓝色的光芒,它离开“天马”号,然后逐渐加速,进入息壤星的轨道。“天马”号上的常规动力也同时点火,尾随着前者。

    现在,他们可以俯瞰息壤星了。这颗星球基本是地球的蛮荒版。星球表面大部分是水域,陆地约占三分之一,其上有很多面积很大的湖泊。河流水系还没发育成熟,没有大的江河,只有短而细的河水流向湖泊,也有串珠似的湖泊由一段段的河流串着,一直延伸到海洋。火山活动相当剧烈,陆地上随处可见火山喷出的浓密烟云,连海洋中也有很多地方冒着黑烟。火山附近多是浓云密布,闪电在云中频繁地闪亮。

    “褚爷爷,请系好座椅上的安全带,‘天马’号准备降落了,是用激发方式降落,我们要实验它的着陆功能,也想请你亲自踩踩息壤星的地面。”

    这会儿飞船基本处于失重状态,姬继昌把褚爷爷按在座椅上,仔细系好安全带。船员们对各种物品也作了检查,该固牢的固牢。飞船以虫洞方式进行降落会产生一个新问题:重力不是逐渐加大而是突然出现的,这也许会造成一些小小的麻烦。

    “天马”号精确测定了飞船到地面的距离,这是“虫洞式降落”过程中最关键的一步。如果降落距离过短,飞船脱离虫洞后可能处于悬空状态,并在突然出现的重力中坠落,造成船体与地面的撞击;如果降落距离过长,则会在息壤星地面爆出一个半球形的洞。实**副卡普德维拉按测定距离调定激发参数,然后向地面降落。由于在降落过程中息壤星的重力仍被隔绝,所以降落十分轻松,只是十微秒的一瞬。然后,它“突然出现”在息壤星的一处平坦地带,船外的太空景色也在瞬间切换为地面景色。在同一瞬间,息壤星1.1g的重力突然淹没了失重状态下的飞船。乘员们都感到眼前一黑,这是重力突现造成的脑部失血。飞船内也同时叮当一片,这是各种器物“落地”时发出的声响,虽然它们在失重状态下已经被绑缚固定,但不一定与地面或桌面贴实。不过,总的来说,降落过程十分顺利。此前乐之友科学院曾担心,“重力突现”也许会造成不可预料的生理反应,毕竟这是人类从未经历过的现象(在过去的任何情况,重力都是逐渐产生的),现在可以放心了。

    等视野恢复正常,埃玛扶着褚贵福出来,让他第一个踩到了息壤星的土地,鱼乐水、姬继昌、生物学家谭玉璋和行星地貌学家森随后下来,再随后是康平、阿瓦廖夫等人。当年阿姆斯特朗第一个踏上月球时曾说过一句名言:个人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今天应该是更伟大的时刻,但褚贵福留下的名言是:

    “我操!这风景怪头日脑的!”

    他像孩子一样好奇地四处观看。这儿的重力比地球稍大,但还不至于影响行走。昏暗的红色太阳挂在地平线上。湖水极其清澈,一片空无——这儿当然不会有水草和鱼虾。褚贵福的眼睛在头盔里滴溜溜乱转,兴致勃勃地观看着,也许他在想象着这儿一万年后、十万年后的情景。谭玉璋和森对他介绍说,虽然地球上的“行星猎人”们已经发现了上万颗行星,但这是第一次踏上行星实地考察。遗憾的是,如果以地球生命的生存条件为标准,绝大部分行星的自然条件都太严酷,比如没有液态水、无大气、高辐射、酷寒酷热,等等。唯有少数几颗星球条件稍好,比如息壤星。虽然它眼下不适合生命存在,但它非常类似于地球的原始地貌,它的大气层也类似于地球早期大气,也就是说,它至少有发展成现代地球的可能性。森笑着说:

    “褚老,关于生命的存在条件,我是比较乐观的,我认为,只要有能量——不一定是阳光,比如地球的深海热泉附近就有以化学能为生的生命——有液态水,生命就可能存在。我相信,以息壤星眼下的条件,只要输入合适的、成熟的生命模板,十万年内肯定会变成生命乐园!”

    谭玉璋说:“用不着那么长时间吧。出发前我们就制订了‘生命加速计划’,其运行机理很简单——在某颗星球上播撒生命种子后,增加一个人工增益程序,即每隔若干年就派人来一次,筛选出那些能够存活的、生命力强悍的微生物,然后人为地大量繁殖,并再次向整个星球全面撒播,然后再筛选再播撒,反复进行。用这种强化办法,可能一万年内就能建立该星球的生态系统。当然,这要求‘阿姨团队’提前进驻,所以嘛,褚老,可能二十年后地球就会派人来啦,那时你可以一同过来。”

    埃玛笑着说:“只是这儿的时间节奏让人难以适应,一天比较长,合地球的十二天,但三天就一年!真可谓时光匆匆,但也可以说是‘度日如年’。还有,可惜这儿没有月亮。褚爷爷,你的卵生崽子永远不能在月光下谈恋爱了,实在遗憾!”

    鱼乐水笑了,“埃玛,你褚爷爷可不喜欢这样的小资情调。”

    “你说得对。在这样的蛮荒世界里,崽子们只要饿不死、能长大、能生崽子就行,哪有闲心谈什么恋爱!”

    众人大笑。姬继昌问:“褚爷爷,这颗行星你瞧中没有?如果瞧不上,咱们再逛逛别处。”

    褚贵福果断地说:“不再挑了,就是它了!我知道宇宙里没有伊甸园,能找到这么一颗有水的行星已经不错了。这儿的最大好处是离地球近,便于照料,想走亲戚也容易。”

    “你决定了?”

    “决定了。”

    “好的,那我们就开始安置了。”

    姬继昌通知了“褚氏”号。两名老宇航员驾着“褚氏”号向低轨道转移,不久,“褚氏”号的外层铠甲在重力作用下自动脱落,向地面坠去。它们在下坠过程中与大气摩擦,温度迅速升高,轻云物质在高温下喷射出来包住铠甲,在飞船后面形成了一条长达数万千米的洁白腰带,围住了整颗行星。腰带飘飘摇摇地下坠,在下坠过程中分离,散落在陆地上和海洋里。“褚氏”号绕息壤星的不同纬度转了十几圈,生命种子也被撒播到整颗星球,其中的厌氧微生物将很快苏醒,与外界进行新陈代谢,从而开启星球生命大循环的第一步。

    “褚氏”号完成撒播后重新爬高,定位在远太空轨道,它将在那里待上一段时期,等着地球的“阿姨团队”来临。现在“天马”号准备从地面起飞,仍是使用虫洞方式。在船艏的激发区域,近光速粒子驱赶着静止的空气原子或分子,爆出连续的微弱闪光,在息壤星的大气中开辟出了一条动态的真空通道。终于,第一次粒子对撞实现了,船艏爆出一团白光,飞船瞬间被混沌所包围;重力也在同一瞬间突然消失,乘员们都产生了“红视现象”。若干微秒之后,飞船已“突然出现”在远太空轨道,舱外的地面景观也瞬时切换为太空。

    起飞就这样完成了,鱼乐水不由得想起过去飞船起飞时的“壮丽场景”——在如雷的轰鸣声中,明亮的飞船尾焰照彻天地,成百吨燃料的燃烧才艰难地托举着飞船缓缓上升。而现在呢,实在是“易如反掌”。科学技术的力量让人敬畏,一如大自然使人敬畏一样。

    飞船放飞一架“小蜜蜂”,把两位老宇航员从“褚氏”号上接过来。姬继昌笑着对褚贵福说:

    “褚爷爷,向你的卵生崽子们告别吧。‘天马’号就要返航,把你、十三名幼儿、鱼阿姨和两位老宇航员送回地球。你别舍不得这些人蛋,反正有了亿马赫飞船,你想来探望那不过是转瞬间的事。”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着褚的表情。飞船离开地球前爸爸曾说过,据他估计,褚不会随飞船回地球的,他属于那种“一根筋”的生性,只会往前闯,不会后退。既然他用后半个人生和全部财力干了这件事,就是把自己和五百万枚人蛋紧紧绑在一起了,不大可能抛下它们独自回地球的。但姬继昌不忍心把一位七十二岁的老人撇在地老天荒之处,想尽量把老人劝回去,哄回去。在他劝说时,褚贵福没有拒绝,姬继昌将其作为默认,立即命令“小蜜蜂”再次飞过去,准备把十三名冬眠的幼儿接过来,然后“天马”号立即起航,以免他又改变主意。不过,“小蜜蜂”刚刚起飞,褚贵福就平静地说:

    “让‘小蜜蜂’回来,把我送回老地方吧。”

    姬继昌大为失望,“怎么了?你不是答应过,要回地球陪我老爹下棋钓鱼嘛。”

    小豆豆说:“褚爷爷,我爷爷交代过的,让我一定把你拉回地球。”

    褚贵福咧嘴一笑,“很可惜,这辈子怕是没这个福分啦。”

    姬继昌说:“你可不能食言。你还说要回地球给张明先老人上坟呢。”

    “麻烦老姬替我去吧,我伸腿之前哪儿也不去,只守着我的人蛋。十三名幼儿也不回去,是死是活都跟着我。”

    一旁的埃玛、田咪、康平也都纷纷来劝老人。虽然他们即将开始环宇航行,那同样是生死未卜的征程,很可能一去不返,但毕竟身边有两千个同伴,有性能卓越的亿马赫飞船,至少心理上比较亮堂。而褚贵福老人则是孤苦伶仃地守着一艘比蜗牛还要慢的破飞船,不免让人心生怜悯。大家劝了很久,老人只是摇头。最后,鱼乐水叹道:

    “算了,不要劝了,劝不动的。咱们就成全他的心愿吧。”

    她起身与老人拥别。拥抱时褚贵福低声说:“乐水,你对天乐那件事也想开点,遂他的心意吧。”

    鱼乐水感激地低声说:“谢谢。我想得开。”

    褚贵福的眼中泛着泪光,同她拥抱了很长时间。对于粗犷霸气的褚贵福来说,这是难得的温情流露,似乎连他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也变得温和了。鱼乐水心中作痛,笑着说:

    “褚叔叔,既然你决定留下了,那就先别忙过去。我们留下来多陪你一天。虽然以后地球会派人来看你,但咱俩肯定是最后一面了。”

    褚贵福明显有些犹豫。他当然很看重这最后的相聚,不过最后还是挥挥手说:“算了,不耽误你们的行程了,该聊的话已经聊过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说,”他嘿嘿笑着,“我怕多留一会儿,你会劝得我改变主意啊。不行,我的人蛋离不了我。”

    指挥舱里几个人依次同他拥别。他们为褚老穿上太空衣,送他去气密门。大厅里,姬继昌已经指挥两千名船员列队为他送行。大家齐声高呼:

    “向先行者褚老致敬!”

    老人笑嘻嘻地向大家挥手,表面上看不出一点儿离愁别绪。鱼乐水、姬继昌、埃玛、小豆豆等几个人把他送回“褚氏”号的冷冻装置里,再次同他告别,肃然看着他的笑容冻结成永恒。

    2

    与“褚氏”号告别,“天马”号立即掉转船头,重新把大角星锁在星图的中央。他们要开始第二项任务——找到“诺亚”号,并将准确的宇宙胀缩周期告诉他们。已经进入盲飞状态的“诺亚”号实际是处于另一个不同相的宇宙,发现它很难,而打破相空间的屏障与它建立联系则更难。不过,“天马”号出发前,乐之友科学院已经进行了充分的研究,开发出了相应的技术。尽管这样,能否成功要依赖的仍旧是船员的勇气和运气。

    “天马”号仍采用断续飞行方式。由于此后的任务是艰难的搜索,所以船飞得很慢,只有千马赫。船艏的大视场画面里始终嵌着一副清晰的星图。这几十年来耳濡目染,鱼乐水对各个星座已经非常熟悉了,但眼下的星图她完全陌生。这不奇怪。地球上的星图是以地球(太阳)为中心绘制的,各星座实际是某半径方向的宇宙纵深在“恒星天”上的叠加投影,同一星座中的星体在径向上何止相距数万光年。而现在呢,飞船是从一颗离地球二十光年的天秤座恒星飞向离地球三十六光年的牧夫座大角星,基本是沿以地球为中心的圆周方向飞行,所以熟悉的星座图完全被打乱了、扭曲了。这时,星座的概念已经无用,只能让飞船电脑咬住某颗恒星作为目标来指导飞行。

    此刻,瞭望员马鸣成了全船的中心人物,而两千名船员也第一次进入工作状态。马鸣把星空分成(40×50)个单元格,让每个船员负责观察一部分,以便更容易发现“诺亚”号。“诺亚”号早就进入连续虫洞飞行,它看不到洞外,洞外也看不到它,但这个不可见的虫洞会遮蔽后方星空,就像一条细长的不透光的梭鱼飞速游过。“乐之友”的科学家们习惯称它为“混沌鱼”,因为它是混沌的,其边缘是模糊的。“混沌鱼”的直径只有千米级别,长度有万米级别,必须认真观察才能发现。何况“天马”号也是超光速飞行,一旦发现有异常,飞船可能已经飞过去几百万千米了。

    搜索过程比较漫长,这些天鱼乐水没事,一直沉浸在离别的感伤中。她对孤独的褚老非常疼惜,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始终发着疼。这位老人前半生劣迹斑斑,但当他多少带点偶然地卷入一个伟大的计划之后,他的人格变了,就像发生了“原子级别之下的重构”,由乌黑脏乱的杂物变成透明晶莹的类中子态。他那“咬死目标不松口”的狠劲儿尤其让鱼乐水佩服。

    她已经同褚老永别,很快就是同昌昌、埃玛等人的永别,同洋洋和柳叶的二次永别(如果能找到他们),尤其还有同丈夫和草儿的永别。但这些都是无法豁免的痛苦,为了活着必须忍受。性格豁达开朗的鱼乐水能够达观地对待这些,但说实在的,今天的达观与青春时期已经大不相同了,那时的达观带着朝露的微甜,而今天则浸着苦味。

    昌昌很善解人意,这些天常常抽时间来陪她,聊一些闲话。鱼乐水打趣他,说他小时顽皮得出格,还把幼儿园园长阿姨的手都咬破了,问他记不记得这些光荣事迹。姬继昌笑着说: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不过我早就改邪归正了。”他突兀地说,“鱼阿姨,有句话按说是晚辈不该说的,但我这人一向嘴巴不关风,我就说了吧,行不行?但你得事先保证不生气。”姬继昌嬉笑地盯着她。

    “好啊,我不生气。要是不该我听的话,我听完就忘掉好了。”

    “乐水阿姨,依我的感觉,你在我爸的心目中分量很重的。非常重。说句极端的话吧,我妈是老爹在生活中的妻子,你是他精神世界的恋人。”他笑着说,“该打该打,天乐叔叔听见,一定抽我左边一耳光;我妈听见,再抽我右边一耳光。”

    鱼乐水心中顿时激起了波澜。她平静一下,也笑着说:“行,那我也说一句按说长辈不该说的话:你爸在我心目中分量也很重啊,不光是工作,也包括私人关系。昌昌,我们几乎成为情人,但最终还是把它保留在了精神领域里。”

    姬继昌惊奇地看看阿姨,笑着说:“谢谢阿姨对我这么坦诚,看来我的感觉很准确。阿姨,我、埃玛、豆豆、天乐叔叔、草儿都上天后,你和我爸妈多来往走动,互相安慰一下吧。”

    “那是自然。安心走你们的路吧,别为我们担心。”

    忽然警铃大作,方格图上一块方格闪起了红光。一名船员报告:

    “X35/Y49方格发现异常!”

    飞船立即停止激发,瞬间停止。那个方格被迅速放大,放大后可以看出,方格中并非“混沌鱼”,而是气态星际物质。马鸣否定了这次报警,“天马”号恢复了飞行。此后又有两次报警,马鸣仍然做出同样的判断。飞船已经飞了十天,对于一艘有能力达到亿倍光速的飞船来说,这已经是非常漫长的时间了。现在飞船离大角星已经很近,那颗地球上的北天亮星已经有橙子般大小,其亮度赶上了满月的亮度,只是它不是月亮的银白色,而是橙红色。这段飞行中,“天马”号因三次搜索逐渐转了方向,从相对太阳轨道的“圆周方向”转回到“径向”,牧夫座又大致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它的几颗子星仍然排成五角形,或为淡黄,或为淡蓝,十分美丽。忽然,警铃再次大作,又一个方格中红光闪亮,这回是康平发现的。“天马”号瞬间停止。马鸣调出该方格的有关参数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然后抬头兴奋地说:

    “没错,就是它了!康平啊,你立了首功!”

    康平很谦虚:“没啥,人们都说,第一次上赌场的人手气最好。”

    这就是“诺亚”号。它离开地球二十年,其间曾短暂地返回,现在距大角星只剩几天的行程。以这些参数计算,它的船速肯定比原来的一点八马赫要高,大致为二点五马赫,看来亚历克斯和贺梓舟他们找到了某种提高船速的办法。发现“诺亚”号时它已经被甩到后方,但在“天马”号停飞的瞬间,一条边缘模糊的“混沌鱼”闪电般追上来,又闪电般掠过去,在前方星空中消失了。“天马”号立即点火,把速度调到略大于“诺亚”号,紧紧地追了过去。

    离开地球前,楚天乐曾对鱼乐水仔细讲过追上“诺亚”号的办法,乐之友科学院的那帮雅皮士将这种办法戏称为“扒火车”。这个方法的关键是:“诺亚”号做虫洞飞行时,其后拖着一条喇叭形的“本域空间”,它的长度大约有十倍船身的样子,然后就被非本域空间逐渐侵入和同化。由于“天马”号的船速远远高于前者,所以即使在断续飞行——也就是保持视野的状态下,也能轻松地追上它,就像一辆超级赛车能轻松追上火车。但最后一步是最难的——“天马”号必须在最后一跳中准确地“跳上火车”,即进入前者拖带的喇叭形本域空间,然后停止激发,被该空间拖带着前进,从而与“诺亚”号变成相对静止。但在“天马”号最后一次激发时,又必须与前者保持安全距离,否则会使前边的飞船瞬间毁灭。难就难在,即使“天马”号已经接近“混沌鱼”的尾部,也无法清晰观察“诺亚”号,而只能以“混沌鱼”尾部的空间紊乱程度来间接判定前者的实际位置。要在超光速运动中做到这一点,是对导航员判断能力和船长驾驶技术的严峻考验。

    而且这个行动的安全不光依赖于“天马”号,同样依赖于“诺亚”号的机敏。后者在虫洞飞行状态时看不到外边,但当“天马”号进入两个空间的交界处时,“诺亚”号应该会看见的。当他们惊喜地发现追来者时会怎么办?赶紧停下来等着?那就彻底完蛋。后边的飞船在最后一跳中,将从前者的船体中径直穿过去,留下一个内壁光亮的虫洞,而一千名诺亚船员将变成镜面上的平面图形。所以,“诺亚”号必须保持原来的恒定速度,才能让后面的人平稳地“扒上火车”。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亚历克斯、贺梓舟和柳叶他们能来得及做出正确的应变吗?楚天乐坚信他们会的,因为他们的“冥思式”思考已经超越了地球的科技发展。而且说到底,这是打破相空间屏障的唯一办法。鱼乐水只能在心里为“诺亚”号祈祷。

    “天马”号指挥舱里没有一丝杂音。姬继昌专心地操纵着飞船,实习导航员田咪低声报告着有关参数:与“诺亚”号的距离、两船纵轴线的误差、两船的速度差等。姬继昌短促地下达着命令,实**副卡普德维拉熟练地操纵着电子舵轮。忽然,前方的混沌视野刷地变了,出现了一个巨大物体的模糊形象,那应该是“诺亚”号巨大的尾部天线,距他们只有十千米左右。“天马”号已经进入两个空间的交界处了!姬船长下令:

    “最后一跳!”

    “天马”号进行了最后一次空间激发,一团白光之后,前边的鱼尾巴又近了近千米。“天马”号停止激发,在瞬间静止——但它已经静止在“诺亚”号的本域空间里,尾随着前者以二点五马赫的速度(相对非本域空间)继续前行。两艘飞船同时开始呼叫也同时收到呼叫,现在,在同一个空间里,电波可以自由穿越了!

    “‘诺亚’号,我是‘天马’号,听到请回答!”

    “‘天马’号!我看到了船艏的名字。欢迎你们!‘诺亚’号的对接口暂时无法使用,请来者穿上太空衣!”

    这边的人不免吃惊:“诺亚”号的对接口不能使用,莫非在途中出过什么事故?但听那边说话的口气又不像有什么异常。“天马”号启动常规动力,在本域空间中缓缓前进。现在他们可以看清了,在“诺亚”号庞大的尾部天线之后,拖着一个长长的东西,长度大约与船身相当,通体闪着奇异的银光。再仔细看,它是中空的,洞口敞开,没有气密门。银色的空洞内此刻有几个身穿太空服的身影,正急切地挥手等着迎接客人。这边也都穿好了太空衣,姬继昌把鱼乐水推到前边,让她能第一个与自己的亲人会面。出了气密门,对面一名女子扑过来,太空服通话器内听到她的欢呼声——是四十一岁的柳叶!她认出了嫂嫂,隔着太空服与鱼乐水紧紧拥抱。鱼乐水越过她的肩部看到后边的贺梓舟,急急地问:

    “洋洋,刚才在我们的最后一跳之前,你们发现来船没有?有没有打算停船等我们?”

    五十一岁的贺梓舟过来,把妻子和嫂嫂一把都揽在怀里,笑着说:“发现了,但当然没打算停船,我们同样研究出了这种‘扒火车’的办法,知道该如何应对。不过,这个问题你该问柳叶的,现在她是船长。”看到嫂嫂疑惑的眼神,贺梓舟自嘲地说,“‘诺亚’号现在是母系社会。亚历克斯退位后我当过八年船长,不过后来柳叶她们把我这个大男子主义的船长选掉了。”

    柳叶说:“‘诺亚’号上的男人是珍稀动物,得着力保护,所以女人们愿意多于点儿活。”

    她等于肯定了那个事实——贺的船长被选掉了。

    “我眼下的工作是飞船园艺师,等一会儿进‘诺亚’号你就会看到满眼绿色,那都是我用柳叶送我的柳枝培育成的。”洋洋说。

    “诺亚”号的骨干成员一个个钻过来,七十二岁的亚历克斯,他的一位夫人玛格丽特,贺的另外三位妻子奥芙拉、肯姆多拉和齐闺臣,数学家詹姆斯及家人等。他们同这边的人见面,互相介绍,拥抱和欢呼。鱼乐水没有见到巴罗,问柳叶,柳叶凄然道:

    “他因癌症去世了,是‘诺亚’号上的唯一减员。”

    见面的亢奋稍微平静,主人领着客人们通过空洞朝前走。周围是银色的洞壁,但壁面比较粗糙,形状不甚规则,显然是在“野外条件”下仓促加工的。姬继昌则一直入迷地盯着洞壁,问:

    “金属氢?”

    贺梓舟回答:“对,是金属氢,我们决定进入连续飞行之前采来的。‘诺亚’号燃料舱设计容量无法满足连续一百三十年的飞行,我们只好因陋就简,搞了这个舱外副油箱——不,没有油箱,只有金属氢本身,类似于新式枪械中的无弹壳**。好在太空酷寒能维持金属氢的稳定,虫洞又能起到理想的绝缘作用,行程中不怕接近恒星。只是它挡住了船艉的对接口,在把它用完之前,对接口无法使用了。”

    他说得很平易,来客们则心存敬畏——又是一项世纪性的发明。金属氢是地球科学界全力拼抢的圣杯之一,有了它,至少氢燃料汽车(指燃料电池方式而不是使用聚变方式)就会轻易取代汽油车甚至电动车了。氢燃料汽车可以说全身都是优点,诸如无污染、能质比高、廉价、轻便等;而唯一称得上缺点的就是,氢的储存不方便。但有了金属氢,这个缺点便不复存在。贺梓舟不好意思地说:

    “我们该向地球通报这件事的,但我们决定进入连续飞行之前太过忙碌,竟然把这件事忘了。随后我会给你一份详细的技术说明。其实只用八个字就行了:太空低温加微型核爆。”

    姬继昌略微思考后说:“是的,我已经大致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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