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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名门烟云 > 人事 第十一章:白胡子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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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胡子先生是我们对他的称呼,他原名叫白原。

    他是我的书塾先生。

    之所以称呼他为白胡子先生,是因为他土黄而黝黑的脸颊上挂着一撮雪白色的胡子,有时他讲得入了迷,就会情不自禁紧闭双眼,两三根手指抚须。他瘦巴巴的身架子撑起一件轻薄的青衣,脚上的棕灰色布鞋显露出几个缝补精细的补丁。他常以微笑待人,一笑起来,那长久吸烟导致腐蚀的烟牙展露无遗,那脸颊两边的酒窝深陷得瘪了进去。

    白胡子先生已经退休数余年,他拖着这瘦骨嶙峋的身架继续育人,完全是因为他的夫人。

    课余之下,他时常给我们讲起他的往事,我们听得入神,更爱向他提问。

    宋奶奶躺在那四无窗户透光的小木屋里,那灰尘铺满了屋子里每一个角落,他为了陪伴她,连那屋子的整洁都懒得浪费时间了,她奄奄一息地凝望着白原,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很艰难地说出:“再见了。”

    随后,她眼角的泪珠随着那深沟的皱纹里,缓缓划过。

    即使白原的内心像被千刀万剐般的撕裂,他还要装作无事人一样,云淡风轻地带过一句话:“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歇歇了。”

    依靠在床边的他,双手捧住宋奶奶的脸,近距离地依偎在她额头上,为她抚去最后一滴眼泪。

    终于在这场道别里,大家都做了最有仪式感的道别。

    这是白原最后见到宋奶奶的场景,白胡子先生向我们叙述故事的时候,我见他昂起头看着远方,就知道他已经开始想念了。

    宋奶奶的名字很简单,简单到我能从她名字读懂了意思,她叫宋晚停。

    她是在夜晚出世,母亲因此难产去世,父亲觉得她的到来让一切美好的生活都停止了继续下去的动力,因此取名为晚停。后来她父亲不堪重负,也跟着她母亲一同离世。

    她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后来随了白原成家,直到离世。

    白原是她的学生。

    他初次见她,那场景只要用心想起,就如初见。

    她乌黑的长发束成马尾辫,她走起路来,那辫子左右晃动,正如被风吹动的柳叶,带动了燕子的飞翔。她那清澈明亮的乌黑色瞳孔镶嵌在她干净的面孔,一身穿白褂裙,一席清风地向门外走进来,她手上抱着书本,胸膛挺直地站在面前,显得十分严肃,让人心生胆怯,为之所摄,不敢亵渎。

    可我莫名觉得懂她的孤傲,她给我的感觉是无与伦比的美丽。

    为了引起晚停的注意,白原从一个温柔书生变成一个叛逆的少年,从打闹到作怪,渐渐养成习惯。

    有一次,白原召集了一群学生,在晚停入门前,把那事先绑好在门把的藤条粗绳扯下,那小桶的白墙粉末便会倾撒而落。

    这时,晚停像往常一样,径直往门前走去。

    白原把脸贴在窗前,眼睛睁得如铜铃般大,发现她又在嗅那花香,这时的玫瑰花开的正浓,一朵朵烈焰如火的红玫瑰拥挤在一起,层层叠叠的花瓣露出那桃粉色的花蕊,每每她路过这院子时,总要一嗅那花香,摘那花蕊晒干泡茶喝。

    她四处张望无人,便会摘下藏进衣袖里。白原爱上了这般机灵,路过她身旁时,那玫瑰花香散发得浪漫诱人,喜欢就跟那香气一样,怎么藏都藏不住。

    这时,没料到还有一位学生还没进门,他着急地往门里直奔,一打开门,一桶白色粉末漫天飞扬,这场面正如雪天里我们互相打雪仗一样。

    后来的事情不得而知了。

    作为这场恶作剧的组织者,白原吞下了这责罚,也不免得罚抄经书和打扫书塾。

    不过这场恶作剧,让晚停注意到了白原。

    相信你们都会有许多疑惑,这不是一场师生恋,他们是同龄人。

    晚停怕黑,还没到傍晚时分,她便着急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她那三寸金莲走得如蚂蚁慢速。

    白原总是借机送晚停回家。他总以路过那条小村为由,但其实送她回去,还要绕一大半的路程才能回到家。

    其实晚停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有说,她知道,她同样地爱上了这执着的人。

    两个人肩并肩走过田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假装看风景。

    这时夜幕也悄悄降临,田间夹杂着着虫鸣声,时而听见一股怪异的鸣叫,那声音犹如狼展示威严的嗷叫,也像哀号的呜咽声。

    白原为了打破这种尴尬,跟晚停讲了一个故事:

    从前,一男子叫辉山,另一男子叫辉月,他们是两兄弟。

    有一天夜晚,他们在田间耕地晚,回去的时候已经天黑了,两个人拿着酒罐子一边倒口大喝一边搭肩而行。这时,就是路过像这样的田边,也听见这样的哀鸣声,这时看见了一个身穿白色大褂的女子站在田边。也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眼见为实,两个人使劲揉着双眼,发现那女子不见了。于是,他们继续往前走,再次把酒罐子的酒一口倒下。

    突然,耳边一股冷风吹过,两男子一转头,发现那女子竟在身后跟随着,吓得两男子一机灵,把酒罐子一摔。无料那女子用低呛的口吻说:“请送我回家。”两男子意识到女子是真人,不是鬼,悬起来的心可以完全放下了。

    这一路上,与女子聊的甚是欢喜,甚至结拜了,从此以后,也就是同门姐弟,同患难共欢喜。

    辉山把家传玉佩赠予女子,女子也把戒指赠予辉月。

    三人商量,要再次喝到天亮,不醉无归。

    第二天醒来时,辉山和辉月发现自己躺在乱葬岗里,面前还有几个墓碑,刻着家族每个人的名字,其中一个墓碑刻着辉星。

    他们仔细一想,母亲曾经流失过一个婴儿,在未出生时就取名为辉星,如星繁耀。辉月这时才发现,他手上戴的正是女子赠予的戒指。之后,他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也没能将戒指取下来,甚至当他去世,那戒指还是紧紧的套牢在他的骨头上。

    听完这个故事,晚停毛骨悚然,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黑色,她抓紧了白原的手臂,他心想,这就是我的目的了。

    两人即将走过田间时,一名身穿白大褂的女子就站在面前,像是等待着什么。

    白原心里想,不会这么邪门吧?这只是我的一个故事而已。

    那女子慢慢朝他们走过来,此时,白原已经能感受到晚停的心跳加速,快要跳出身体之外。

    “请问这是哪里?我好像迷路了,能带我回家吗?”这女子说。

    这一还原故事的真实性达到百分之百,两人以自身最快的速度奔跑起来,第二天,村口的婆婆寻人,说昨晚孙女穿着那白色上衣就出去了,到处寻不着人,这精神也有点问题,这可急死人。

    两人一听,急促地大笑起来。

    就是这样,两人相爱了。

    “先生,那他们后来是不是生了娃娃?”绮罗问先生。

    “他们结婚,不是为了传宗接代,而且因为爱情。”白胡子先生禁闭双眼,情不自禁地抚摸那白胡子。

    “这样太可惜了,两个人如果谁先离开了,另外一个人就要承受独身面对世界的孤独。”我说。

    “这样的爱情听起来像一场悲剧,不过,只要相爱,也算一场惊喜。”白胡子先生转身,又昂起头。

    后来很长时间里,他们都沉浸在爱情里。

    直到有一天,晚停开始不明原因的吐血,没过多久,就留下了白原一个人,白原说,我不怪她先走,她不自私,她曾经对我说,如果我先离开了,我先去占个位置,来世好跟你相爱,爱你的人很多,我算一个,不过跟你过一辈子的,只能我一个。

    白胡子先生抚起长袖,拿出一块手帕,上面的刺绣正是他的原字,这无微不至的想念,渗透了他每一天的思绪,他正在完成她毕生的事业,做着她爱做的事情,想念着有晚停的真实。

    其实他并不孤单。

    “西宁,先生教你刺绣如何?”白胡子先生突然认真地看着我。

    我小心翼翼抚摸着这精细的刺绣,一口应承了。

    “先生,为何你对西宁这般要好。”一位男子提问。

    “西宁与我夫人年轻时,笑起来的样子这般相似,我怕是甚是想念了。”白胡子先生说这话时,明朗的语调总是透露着几分心疼。

    大家沉默不语。

    只见先生从外借来一块帕布,几盒针线。我们围在他的身后,看着他一针一线地缝针,他微微颤抖的右手伸出拇指与食指,用力地摁紧银针,动作轻缓地一上一下,把一个“宁”字刺地十分流畅。白胡子先生不仅书法好,连那刺绣也是十分优秀。

    “这字好,平安,安定。”先生一对我笑时,让我嗅到一股烟草味。

    我羞涩地低下头说:“这是母亲给我取的名字,母亲说这名字一叫就会笑。”

    “先生,您这高超的手法是跟宋奶奶学的吗?”绮罗问。

    “这手艺是我教晚停的。”白胡子先生笑了起来,那茂密的胡子也跟着张开。

    “小时候,我跟母亲自学刺绣,后来晚停跟我学,这手帕的刺绣,就是她第一次学刺字。”

    “哇,第一次学已经那么厉害了。”我们鼓掌。

    “是的,见手帕如见人。”白胡子先生又拿起手帕埋头思念。

    后来,先生把刺绣好的手帕赠予我手中。

    “西宁,这手帕赠你,先生希望你一生安宁。”

    这简单的手帕,简单的一个字,但就是真的到想念一个人的时候,那人的样子在脑海里如此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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