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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长无欢 > 正传·风之卷 第十章 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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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薄黄昏,山麓间灯火零落。

    温馨而宽敞的室内点亮了数盏四角纱灯,金色的屏风上映着三道淡淡的人影。经过一番精心的打扮之后,南宫绘月显得容光焕发起来,而沫子倒是因沉重的发髻而愁眉不展。

    数只麻雀经过漆朱回廊飞进院内,凌乱的身影在粉墙上交织着。植于庭院前的枫树已老,落红遍地。而绘月的目光则越过围墙上红枫,远远地眺望着夕岚中的清源山。

    “从今往后,你们俩便是我兰溪坊里的人了。”玉玲珑吩咐道:“若是坏了此间的规矩,便要将你们逐往青楼。可都晓得了?”

    闻言后,年少时的绘月轻轻地扯了扯沫子的衣袖,而后跪地伏首,恭敬地回答道:“但凭妈妈吩咐,奴家莫敢不从。”

    幸而玉玲珑慧眼识珠。不过短短两三年的光景,南宫绘月便在她的悉心调教下,成了兰溪坊里的花魁。而沫子虽然不善歌舞,但她却成了颇得众宾欢心的侍女。

    “妈妈,彼时车上有那么多姑娘,缘何偏生挑中了我跟沫子呢?”绘月忽而搂着她的脖颈问道。

    “因为你们那副心灰意冷的神情,就同过去的我一模一样啊。”玉玲珑平静地回答道:“若是你们被老鸨买到妓院里做皮肉生意,注定是无法在俗世中苟全性命的。”

    “妈妈的心地真好,奴家甘愿终生侍奉于您。”

    “再好的女儿都是要嫁人的,你又怎么一直留在我身边呢?”玉玲珑缓缓地从袖里取出绘月的死契,并将其放进身旁的灯笼里烧成灰烬。见状后,绘月忽然惊诧地问道:“妈妈,这是所为何故?”

    “本想着在我临终之前,将兰溪坊的一切托付予你,而今却是不能了。”玉玲珑忽而垂泪,无不伤感地说:“昨夜王峪遣人前来提亲,我已经应承了下来。王峪贵为太辰七将,满门极尽荣华。哪怕是被他纳为偏房,也不辱没你的身份。”

    “可是妈妈啊,奴家早已心有所属了。”

    “是谁?”

    “那个人是刘遇安啊,就是那个整天戴着黄狸猫面具的护院。”绘月回答道:“昨日便是他拼死血战,方才将我从妖兽之围里救下的。而且当初我在清源山上,遇见的那个人也是他啊。虽然他尚未钟情于我,但是我已决意非他不嫁。若是王峪前来逼亲,奴家愿以死明志。”

    “傻姑娘,那小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爱他么?”

    “妈妈,若是有个人刻进你心里,这一世都是不能忘记的。”

    闻言后,玉玲珑握着手腕踱步片刻,问道:“还有谁见过你回来?”

    “除却沫子跟幸春,再无别人了。”

    “如此一来,此事便好办了。”玉玲珑连忙吩咐道:“绘月啊,赶紧将你这身衣裳脱下来。我会遣人到城外寻一具容貌尽毁的女尸,以便伪造你昨日便在那场妖潮里遇难的假象。而今幸春神志不清,没人会相信她说的话。而我跟沫子则会对此守口如瓶。事到如今,你唯有跟着那小子连夜逃走。只是从今往后,你再也别回这连越城里来。这世间天大地大,总会有你们的容身之处。”

    “妈妈……”

    “傻丫头,若是你不愿意嫁,为娘的还能逼你不成?其实我啊,一直都拿你当做亲生女儿般看待!”而后玉玲珑替她抆泪,吩咐道:“好了,这等喜事该高兴才是,又何须哭哭啼啼的?”

    然而这时,玉玲珑透过绘月的肩膀,忽而瞧见有一蛇形的头影从格子门的一侧悄然退去。屋顶上方随即响起一阵细微的踏瓦声,使得她们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片刻后,碎裂着的瓦片从屋顶上倾落下来。有一蛇妖忽而破顶而出,将脑袋从栎椽的间隙探了进来,朝着她们不断地吞吐着蛇信子。

    “你这老厌物,倒是颇有心计的嘛。若非此番七将大人派我将幸春小姐送回来,并且暗中监视坊内,又岂会知道你竟有这般算计?”

    玉玲珑随即拎起身边的灯笼砸向对方,连忙催促着她说:“绘月啊,你赶紧离开这里罢。”而南宫绘月则无力地摇着头,用悲哀的语气问道:“那妈妈你呢?”

    “我自会想法子脱身,你快点走啊!若是再晚些时候,你就是想逃也来不及了。”玉玲珑抓起手边的银剪子,朝着那蛇妖冲上前去。

    那蛇妖却是因此恼羞成怒,从漆朱柁枋上飞落而下,并朝着她张嘴咬来。刺向对方的刀尖为带有黑纹的蛇鳞所抵挡,在那蛇妖眼里的怒火忽然急剧地升腾起来。

    奔至格子门的南宫绘月倏然回过头去,恰好望见那蛇妖用嘴衔着玉玲珑的胳膊,并从其腰后缓缓掏出那把长约尺许的短刀来,寒冷的刀光映得她眼角的泪珠闪闪发光。见状后,绘月眼含热泪跪了下来,向对方苦苦哀求道:“不要啊……我跟你走便是了,你放过我妈妈罢!”

    然而,那蛇妖却好似没有听到似的,紧握着刀柄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接连数刀捅进玉玲珑的胸口上,飞溅着的血迹顿时染红了格子门。

    而后绘月失魂落魄地走上前去,搂住跪倒在血泊中的玉玲珑,顿时失声痛哭道:“为什么会这样……”

    而那蛇妖则背着手走到格子门外的红阑干旁,冷淡地回答道:“七将大人有过吩咐,凡是阻碍这门亲事的人都得死。”

    “若是连我也死了,恐怕你亦难辞其咎。”绘月的双手紧握着染血的银剪子,合上眼来并准备引颈自戮。“如此一来,我也能给妈妈报仇了。”然而这时,对方却忽然开口道:“的确如此。只不过,到时候遭殃的可不止我一个。”

    “此言何意?”

    “若是你今日自尽了,我自会去跟将军请罪,并且将你私通刘遇安的事情如实相告。”那蛇妖忽然冷笑一声,道:“将军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决不容许心爱之物受人染指。况且,你是将军唯一赐予名分的女子,可见他对你的钟爱非同一般。若是让将军知晓此事,定然会大发雷霆。那时,非但你的意中人会惨遭杀害,而且就连兰溪坊里的姑娘们都将死于非命。就算是你不想活了,也得为他们着想啊。”

    闻言后,南宫绘月倏尔动容起来,凝望着地板上的血迹思索着。正值她的心里天人交战之际,那蛇妖缓缓走上前来,从她的手中夺过那银剪子,继续劝道:“小姐啊,将悲伤的事情都忘了吧。再过几个月,将军将会彻底踏平北地,暗妖一族亦会再度向我们俯首称臣,并且献上无数的奇珍异宝用以道贺。

    “到时候,您将成为七将大人最为宠爱的夫人,凛州的五千余万百姓都会对您毕恭毕敬。哪怕您下命让人将我五马分尸,小的亦甘之如饴。然而在此之前,还望小姐能够耐心忍耐。

    “从今往后,断了私奔跟自残的念头罢。小的言尽于此。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全系小姐的一念之间。”

    连越城开始下雪了,清源山上抹着银妆。沫子在细雪中收起了色彩瑰丽的竹骨绸伞,缓缓走进贴有喜字的孤芳阁里。而后她推开了虚掩着的格子门,上前喊道:“姊姊,我回来了。”

    镜台前的南宫绘月脸上略施粉黛,高高盘起的头发显得尤为美丽。绘月开口支走那名半弓着腰替她开面的老妪后,笑着向沫子问道:“你方才去哪儿了?”

    沫子接过绘月递来的象牙梳,替她梳理着披在后背上的头发,应道:“我去了趟妈妈的坟地,将你即将成婚的消息跟她讲了。”

    “眼下这番情景,倒是让我想起从前来。”绘月说,“只不过那是我们初入兰溪坊的时候,妈妈亲自替我们梳的头。”

    “想来真是叫人怀念啊。”沫子说,“那时我们的日子虽苦,但终归过得无忧无虑。”

    “是啊,只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在她眼中的泪水簌簌而落,回答道:“妈妈分明是那么坚贞的女子,没想到最后却因火灾而无常。那一晚,若是我早些到就好了。”

    “世事难料,又怎么能怪姊姊呢?”沫子说:“当时我真该陪你同去的。让你独自面对那般景象,心里应是不好受的。”

    “你这又何苦呢?如此痛苦的经历,有我来承受便是了。”

    “姊姊总是这样的,所有的事儿都自己揽着。”沫子忽然说道,“我这一路走来,见着坊间门庭冷落,光景已然不似往年。自从妈妈死后,坊间唯有几个故人留下,余者皆风流云散。若是她尚且在世,眼见着兰溪坊变成这般境地,也不知该作何感想?”

    “妈妈自幼便被卖到云州,早已跟故乡断了往来。兼之并无一儿半女,致使这偌大的产业后继无人。如若不然,兰溪坊乃是妈妈半生的心血,又岂会有人甘愿让它这般破败下去?”绘月回答道:“按照朝廷律例,再过不久,这兰溪坊便要划归城主府管辖了。所幸城主大人顾念着跟妈妈的旧情,并没有为难坊间的姊妹们,废除了过去的死契并让她们重获自由,倒是行了一桩好事。”

    “这倒也是。城主大人虽说平庸无勇,但其心肠倒也不坏。”

    “沫子啊,你且替我将朱漆嵌玉多宝盒取来吧。”

    “在哪儿呢?”

    “喏,”绘月指了指说,“就搁在那个五斗柜的里面。”

    “这个吗?”

    “嗯,将它打开吧。”

    沫子望着那些琳琅满目的珠宝,略微迟疑地问道:“姊姊,这是?”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这些金银首饰吗?”绘月柔声道:“在我出嫁以后,便要随王峪回凛州。这些东西,本欲等你出嫁的那天再给你的。如此想来,还是现在先交给你罢。”

    “为何我就不能同姊姊一起去凛州呢?”沫子从背后圈着她的腰肢,嘤嘤抽泣道:“妈妈已经撒手人寰了,难道连姊姊也要抛弃我吗?”

    “傻丫头,你再也不是兰溪坊的侍女了。”绘月说,“这世间,尚有许多美好的事物正在等待着你,总比你一辈子待在我身边要好。从今往后,还望你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下去。这亦是为姊的心愿啊。”

    “可是……”

    “好了,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咱们就别提这些了。”两人相拥而泣后,绘月摸了摸沫子搭在她肩上的手掌,吩咐道:“迎亲的花轿快到了,快些替我梳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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