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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琳想了想，“你好不容易回来，进来小区看看吧，变化挺大的。”
屠墨初跟着她走进来。
“那边以前的跷跷板拆了，公园离小区不远，小孩子都喜欢去那边玩。”
“梅树之前被风刮倒，又后来被养护起来，去年冬天还开花了，特别漂亮……”
屠墨初认真聆听，见她眉眼带笑，心里默默欢喜。
景琳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你要不要去我家看看？”
屠墨初僵住。他说：“别闹，回家吧。”
景琳眼睛水光盈盈，“杨成杰都经常去我家做客，你这么多年从来没来过，不好奇吗？”
屠墨初想起那年夏天，少女窗前爬山虎繁茂，蔷薇盛开，她的小脸还有些婴儿肥，跳操时露出一截玉白纤细的腰肢。
屠墨初眉眼低垂，他怎么可能……不好奇少女的闺房？
景琳眨了眨眼，“我妈妈接弟弟去了，你就去我家坐坐吧。对了，我之前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还在我房间呢，空气凤梨还活着，你的围巾和手套我也一直忘了还给你。”
如此好客，理由又特别充分，屠墨初明明应该拒绝，却无法说出口。她可以不在意那两条约定，而他自己必须遵守。可是心里有个声音在反复提醒，你这次错过了，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有机会看看她生活长大的地方。
屠墨初沉默地跟着她上了楼。
景琳拿出钥匙开门，就像她说的，家里没人。客厅养了一红一黑两尾金鱼，在慢悠悠地游动。
屠墨初的目光从两尾金鱼上移开，打量房间。景家的格局和他以前的家一样，毕竟是同一个小区，然而这个家明显要温馨许多。
景琳的家境确实不好，换个性格敏感的人，住在这样的房子里可能会自卑，然而她并没有，她骨子里快乐而满足。
景琳笑着说道：“你要不要来我房间看看？我的房间有点乱，我妈妈说是猫窝，肯定没有你的房间干净整洁。”
屠墨初默认了，跟着她进入房间。他告诉自己，看一眼就走。
夕阳倾斜洒下余晖，蔷薇花枝随风摇曳。她的“小猫窝”有张单人床，粉色床单，床头靠着可爱的娃娃，素色窗帘垂下流苏，有一个老旧的衣柜，还有一张小小的书桌，桌上摆着小女娃的照片。
那是七八岁时的景琳，女孩子笑着，露出缺了的门牙，小脸肉肉的萌萌哒，他的目光都不禁变得柔软。
墙边看着军绿色的画板，景琳拿起，“你要看看我画的画吗？”
她的眼眸清澈透明，他抿着嘴唇，告诉自己该走了，林姨要是回来……可是又舍不得她，他点点头。
“我画的不好，你不要笑。”景琳打开画板，是水彩画。有小区外的那棵梅树开花的模样，再一翻还有杨成杰家淘气的猫咪，下一张是A市的那座桥，天上挂着一轮明月。
屠墨初看得认真，景琳有些不好意思，她刚想说什么，家里的大门突然打开，传来一阵脚步声，“琳琳？琳琳！”
林芳菲这时候回来了！景琳懵了，她惊慌失措地看向屠墨初。
其实作为前邻居家的小哥哥，屠墨初来她家做客没什么，但是他……在她房间。杨成杰可绝对不会这样。
屠墨初回望她。景琳真怕他被妈妈打死！她慌张地把画板往地上一扔，四处望了望，拉开衣柜，“躲好，快躲好。”
屠墨初见小姑娘现在才知道慌，觉得有些好笑。
衣柜倒是很大，最下层空着。屠墨初在她快急哭的眼神中躲了进去。他的腿不好弯曲，他只能尽量不让景琳看出他的异样。
景琳急得手都在颤抖。屠墨初抬头看她，小姑娘看起来好可怜啊。他天不怕地不怕，面不改色，但她一看就是做坏事快被抓包的模样。林姨一问，她估计要慌死，何况她的书包还在外面，肯定回过家。
屠墨初长臂一拉，在林芳菲来她房间之前，把她一起拉进了衣柜，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害怕。
下一刻林芳菲推门进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画板躺在地上，画纸到处飞，叹了口气，“唉，一个个都不省心，不知道又跑哪里去了。”
旧衣柜之中，景琳窝在屠墨初怀里。衣柜被他单手拉住，她还是害怕，闭着眼睛，生怕林芳菲发现异样。
景琳好半晌才鼓起勇气睁开眼，对上一双深邃的眼眸。
安安静静，阳光分出一缕照进衣柜，她透过缝隙去看外面的林芳菲。林芳菲爬楼梯上来，一边坐在她桌前喘气，一边帮她收拾散落的画纸。
她又转头去看屠墨初。少年腿曲着，她窝在他双腿之间。柜子里空气滞闷，他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脖子附近，痒痒的、怪怪的感觉。景琳脸颊绯红，去推他的脑袋，屠墨初沉默片刻，顺从她的力道不挨她那么近。
屠墨初的手死死扣住柜门，指节泛白。他尽量不去看怀里的景琳。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靠他的假肢和残肢这样近，他忍住颤栗，极力压抑抵触的情绪。他害怕她觉察到他怪异的姿势和……假肢冰冷的温度。
光线昏暗，景琳抬眸看他。世界一下子变得好小，她心中有种恍惚奇妙的感觉，仿佛被关在他的心里，一颗并不那么光明的心。他的世界黑暗逼仄，她第一次处在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那么小，可是里面只有她，这样的相处她并不排斥，甚至满怀欣喜。
屠墨初冷峻的脸很好看。景琳心跳加速，想起了曾经的那些夜晚，她悄悄在网上搜索，希望别人告诉她答案，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现在她知道了。
景琳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他清隽的脸颊。
屠墨初低眸看她。少女如此温柔，她并没有关注他略显异样的姿态，也没碰到他的假肢。她微凉的指尖，只是落在他的眉眼之间，轻轻勾画。
这是屠墨初，她这辈子第一次喜欢的少年。他有锋锐如剑的眉，幽深漆黑的眼，棱角分明的脸庞，还有冷淡的薄唇。凉凉的指尖划过他的侧脸，最后落在他唇上。
夕阳温暖，她的眼里如同缀满了漫天星辰。她仿佛永远不会在意他的残缺，眼里只看得到他的好。其实他没那么好，哪怕长相方面，他也不是特别帅，至少不是她这样，让人看一眼就足以惊艳的容颜。可是在她澄澈的眼眸里看到的他，屠墨初有种错觉，他是个完整的、毫无缺憾的男人。
屠墨初心跳失控，握住她的小手。和她在一起，他总是会忘记顾虑自己的残缺，留下一腔无所适从的心动。
琳琳，不许闹。
林芳菲歇了一会儿，才走出房间。她忘记拿证件，跑回来一趟，小景琥还没接回来。她拿好证件，关上大门，又匆匆去接儿子。
林芳菲再次回来，见闺女在认真写作业，心里很是宽慰。景琳耳朵微红，一想起不久前她和屠墨初慌不择路地躲进柜子里，她就懊恼到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林芳菲想起刚刚听到的两件事，心中依然有些不舒服。一件事是林芬坚持要陈美希和费鑫处处看，十七的姑娘，谈这些未免太早了。她就不希望自家琳琳在这个年龄过于重视感情问题。
另一件事就是下班路上遇见了屠警官。林芳菲聊了几句，屠奕谦问到屠墨初的情况。林芳菲心想，真是可笑，亲儿子的消息还要从外人口中打听，不知道是该可怜屠墨初还是该责备屠奕谦。
林芳菲毕竟是外人，总不好撕破脸皮。随即屠奕谦又说出了一件让她心情更复杂的事——谭梦娴怀孕了。
快四十的女人，怀上了屠奕谦的孩子。屠奕谦说起这件事时，脸上没有什么喜悦，反而有些迷茫，显然这个孩子也在他意料之外。
林芳菲作为外人都险些气炸。小区里谁不知道当年那些事啊，屠奕谦保护了无辜的家庭，屠墨初却被绑匪砍断了小腿。
当时这件事闹得很大，还登上了报纸。大家都觉得那孩子可怜，然而后续却没有人再关注。屠奕谦拥有了荣誉的徽章，断腿的屠墨初却只得了无数句“可怜”。
这个“可怜”的孩子，自己长大，成长为一个坚强的少年。他的父亲再婚，新的孩子即将出生。等到孩子出生了，有健全的身体，还有完满的家庭，甚至会分走屠墨初的财产。
林芳菲本来还顾及邻里情分，听到这事语气也变得不怎么客气了，“几个月了？”
屠奕谦神色颓然，“三个月。”他嗫嚅道：“是我……对不起墨初。”
林芳菲当场气得抱起景琥就离开了，也不想维持什么表面功夫。
林芳菲又看了眼景琳，皱了皱眉，没把这事告诉景琳。她心里也替屠墨初难过，可是屠奕谦不是个合格的父亲，她却是景琳的母亲，得为景琳考虑，屠墨初的家庭太复杂，他的身体也……她不希望景琳和他扯上关系。
谭梦娴怀孕，最高兴的人除了她自己，莫过于孟嘉莉了。
孟嘉莉盼星星盼月亮，希望母亲给屠叔叔生个弟弟。这个孩子的到来，意味着她和妈妈在家中地位稳固，而那个继兄再也回不来，因为已经有人取代了他的地位。一个健康的弟弟，怎么也比性格阴郁的少年讨喜吧？
谭梦娴警告她，“收起你的兴奋劲，屠奕谦对屠墨初还有愧疚，你要是还想你妈能安安稳稳给你生个弟弟，就安分一点。”
毕竟孩子怎么来的谭梦娴清楚。
屠墨初一双腿换来了屠家多年的荣耀，屠奕谦虽然感情上拎不清，但确实没打算再要孩子。谭梦娴使了手段，在安全套上扎了洞，才有这个孩子。
她和屠奕谦感情一直不错，却也害怕屠奕谦因为这件事责怪她。不过木已成舟，顾及到她肚子里的这个宝贝，屠奕谦脸色不好，却也没说什么。
这晚屠奕谦说：“梦娴，有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我……对不起兰芝和墨初，你也知道当年那些事，墨初的腿……我原本是打算，把所有财产都留给他，这也是我唯一能给他的补偿。”
谭梦娴心里咯噔一下，脸上还是带着贤惠的笑容。
屠奕谦郑重地说道：“现在我都四十多了，等这个孩子长大，我们就六十了，他是我的亲骨肉，我不可能不管你和孩子，但是墨初的情况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会留够孩子生活和接受教育的钱，其余的还是给屠墨初。”
谭梦娴心中气得翻江倒海，不过她倒是能沉得住气，现在说这些还早，等她肚子里这块肉出来，屠奕谦随时都能改主意。怀孕这件事本来就是出于她的私心，此时她肯定得顺着屠奕谦说好。
反正那个冷漠的残废注定一无所有，而她的孩子一定是健康的、拥有美满家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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