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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美希急坏了，林芬问起时，她边哭边说道：“景琳偷看了同桌屠墨初的试卷，屠墨初没有遮。”
林芬心想，林芳菲的女儿真不要脸，小小年纪就知道作弊了。她想通以后反而安慰起陈美希，“没事，以后三年级就要换位置考试了，我就不信那蠢丫头还能抄别人的。”
至于那个第一名屠墨初，聪明是聪明，脑子再好到底是个残废，就算考试厉害又怎样，估计找工作娶媳妇都是问题，哪家会愿意把闺女嫁给他。
而杨军，依旧在整个小区稳居垫底的位置，每次考试都是稳稳的倒数第一。
屠墨初最讨厌两门课，音乐和体育。这是除了他以外小学生们都喜欢的课。
音乐课上，章老师谈着电子琴，教孩子们唱音乐课本上的歌曲《蜗牛与黄鹂鸟》。
屠墨初今年七岁，正在换牙，门牙缺了两颗，还没长出来，在家都很少说话，强烈的自尊心和羞耻感让他只是沉默听着。
他的小同桌嗓音清脆，像是清晨枝头欢快的鸟儿。景琳还没褪去小奶音，头上依旧是绑着丝带的两个小花苞。老师教一句，她跟着唱一句。
她也开始换牙了，说话漏风，然而她很乖，老师教什么她就唱什么。
孩子们跟唱了一遍，章老师眉头皱起，看向第三排窗边的男孩，“屠墨初，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唱？”
屠墨初漆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老师。这个孩子没有其他同学对老师的畏惧羞怯，他的眸中像是盛着一片死水，他甚至忽略了章老师的话，没有回答的意思。
章老师觉得没面子，不由厌恶他这样阴暗的存在。她说道：“你的腿不好我理解，可是明明能唱歌却不唱，你这样很不尊重老师知道吗？”
屠墨初依然缄口不言。
章老师气得不行，她摆出老师的威压，“现在开始，我唱一句，你跟着唱一句！”
章老师弹奏着琴键，唱出儿歌的第一句，“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教室里一双双乌溜溜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屠墨初。老旧的风扇嘎吱嘎吱旋转，发出沉闷的声响。窗户半掩着，微风透进来带着夏日的炙热。
他此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学生，还没有足够的可以反抗的力量，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嗓音喑哑，由于鲜少说话，他唱出来不似孩童的鲜活清亮，倒似一架老旧的唱片机，喑哑难听，因为在换门牙，咬字也不清晰。
教室里以杨军为首，爆发出一阵笑声。孩子们都捂着嘴笑了起来。
电子琴依旧在弹奏。屠墨初死死咬着嘴唇。章老师示意他继续跟唱，“阿嫩阿嫩绿地刚发芽……”
屠墨初沉默下来，头顶的风扇慢悠悠地转动着，他在哄笑声中不再开口。血液的热度直冲头顶，比羞耻更甚，最后脸颊上的通红褪去，呈现出一种无力的苍白。
章老师先是呵斥了教室里看笑话的学生，“都不许笑了，学唱歌有什么好笑的。”然后看向屠墨初，“继续跟着老师唱。”
然而接下来不管她怎么教，屠墨初都不再开口。他幽暗的双眸落在音乐课本上，景琳看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章老师的脸色也不太好，此刻就像是老师和学生之间一场无形的对抗，仿佛今天不能再让屠墨初开口唱歌，她就会失去作为老师的威信。
景琳心里闷闷的，她也怕老师，但是她鼓起勇气站起来，稚嫩清脆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跟着老师的歌声唱下去，“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她唱歌也漏风，甚至有些跑调，可是她唱得很大声。夏阳偏移，落下温暖的剪影。唱得跑调的女娃娃，惹来了更大的笑声。
杨军捶着桌子，“哈哈哈，景琳太搞笑了。”老师让那个没有腿的屠墨初唱，又没让她唱，她一唱还那么搞笑，基本没有一句在调子上。
屠墨初低垂的目光，缓缓抬了起来。这年她六岁了，脸颊带着婴儿肥，声音稚嫩，在所有人的笑声中小拳头握紧，憋红了脸，却继续唱着歌。
她似乎有些想哭，垂眸看到屠墨初投来的目光，下一刻嘴角扬起，露了一个明媚的笑容。
没有门牙，丑死了。屠墨初这样想着。可是他知道，刚才章老师教所有人唱歌时，景琳明明是没有跑调的，她帮他分担走了所有笑声。
那次唱歌事件以后，章老师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当时被冲昏了头脑，做得有些过分，虽然后来屠墨初依然不会开口，但是她也没有让他再单独唱歌了。
小学的生活是平静而美好的，大家见惯了屠墨初没有腿的样子，也不觉得稀奇，他紧绷的神经得到了最安宁的一段时光。
唯一的变化是，他身边那个软萌的小姑娘换了个发型。三年级的一天，她头上的两个花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束清爽的马尾，少了几分稚气，更加凸显出白皙又肉嘟嘟的脸庞。
景琳和后桌的小姑娘翻完花绳，转过头来，听见身边的男孩低哑的嗓音问道：“你的发带呢？”
如今屠墨初偶尔会跟她主动说话了，每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她都很开心。他的心像块冷硬的石头，每一下跳动都是这么艰难。
景琳的小奶音似乎也发生了些微改变，只不过还是软软糯糯，“丢掉了，妈妈说上三年级了，不能再扎两个小啾啾了。”她欢喜地摸摸自己的马尾，“现在这样好看吗？”
屠墨初冷漠说道：“不好看。”
景琳把下巴搁在桌子上，幽幽叹了口气。她知道，她是没有美希漂亮。三年级的小姑娘渐渐开始意识到了什么叫好看，什么叫圆润了。
如今她的记忆到了初一，那时的陈美希可是班花，而景琳想起初一的自己，脸颊依然是肥嘟嘟软乎乎的。
如景琳记忆的那样，实验小学到他们小区那段开始修路，堆满了水泥和石子。孩子们放学上学都喜欢在附近逗留玩耍，大路不能走了，得走小路。
景琳难过地发现，一切如她记忆中的那般，舅舅开车撞了人，妈妈掏光所有家底帮忙赔钱。她家最近特别穷。
屠墨初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景琳。她背着布书包和两个小女孩走在一起，三个小女孩愉快地聊着天，脸上都带着笑容。
屠墨初被屠奕谦保护在摩托车前面。他突然开口，“爸爸，下次我坐后面吧。”
“怎么想坐后面了，前面安全点，爸爸可以看着你。”
屠墨初没有多解释，“我坐后面，拉着你衣服就好。”他知道自己的腿不好，所以在妈妈的建议下开始锻炼手臂的力量。
他们到楼下，刚好看见林芳菲出来倒垃圾。如今景琳上下学都是自己走路了，林芳菲不再接她了。
屠墨初让屠奕谦把轮椅放下来，他坐进轮椅，“爸爸，我想在下面坐一会儿。”
屠奕谦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多想，欣慰于儿子愿意多与外界接触，“想回家的时候喊爸爸。”
“嗯。”
屠墨初等林芳菲倒完垃圾离开，沉默片刻，转着轮椅来的垃圾箱旁。如今他手臂比所有孩子都有力，轮椅在他手下已经可以灵活控制。
他俯身，面对垃圾箱难闻的气味，脸上没什么表情，苍白的手指打开黑色塑料袋，在里面找出了脱线的丝带，挑了出来。
为什么不戴它了？长大了都会变吗？
在小区的其他孩子回来之前，屠墨初已经到家了。
方兰芝做好饭，这两年她和屠奕谦的感情不咸不淡，两个人工作都很忙碌，然而方兰芝今天的心情显然不错。她在饭桌上开口，“医院那边认识的一个医生说，墨初现在的情况可以安装假肢了，他有个朋友就是专门做这种医疗器械的。”
屠奕谦眉头紧皱，“可靠吗？”
“那当然。”方兰芝看向屠墨初，眉目之间神色柔和，“墨初很快就可以站起来了，高不高兴？”
屠墨初没说话，微微弯了弯嘴角。
屠奕谦见状，也没再多言。屠墨初很快就九岁了，生活可以自理变得越来越重要，虽然目前看来儿子并没有什么心理疾病，但是能站起来总归是好事。
屠墨初请假，去做安装假肢前的检查。
技术人员是个和蔼的叔叔，他笑着问道：“叔叔可以看看你的腿吗？”
屠墨初点点头，温暖的大手托起他的腿。方兰芝焦急站在旁边，屠墨初衣袖之下的手握成拳头，他用尽全部的意志力才忍住让别人触碰他的残肢。
“有经常做按摩吧？保护得不错，塑型容易很多，今天回去以后，先用临时假肢锻炼一下，我取个模，过段时间就可以来拿做好的假肢了。”
方兰芝感激地点点头。
屠墨初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他都已经忘记走路是什么感觉了？
假肢的练习很辛苦，一整个冬天，屠墨初都在进行简单枯燥的训练。那不是他的腿，它冰凉没有温度，颜色也和他的肌肤稍有不同。原来长大以后，腿不会再长回来，它只是一件替代品。
这一年的假肢技术刚发展不久，屠墨初的家庭算得上富裕，才能负担起如此昂贵的费用。
屠墨初起初找不到重心，狠狠地摔过两次。可他从来没有哭过，他扶着支撑的双杠，认真专注地练习，大冬天里经常一身大汗。
方兰芝捂着嘴，看儿子跌跌撞撞地走路，泪流满面。
待到下一个春天来临，屠墨初终于可以用假肢走路了。裤腿放下来，他看见起来和正常的小孩没有区别。屠奕谦这样的男人，在那个晚上都流下了眼泪。
屠墨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假肢是按照他的比例做好的。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如果他能正常长大，他会比许多男孩子都高了。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四年级开学，一班的同学们震惊了！
屠墨初可以站起来了，没什么人缘的孤僻男孩眉宇清隽，景琳只比他小一岁，可是却比装了假肢的他矮了小半个头。
孩子们不太懂什么是假肢，对于屠墨初站起走路这件事，他们觉得就像动画片里的变身那么酷。高傲的小玉女陈美希都忍不住用惊奇的目光看了好几眼。
景琳愣愣地盯着他许久，四年级了，她的记忆也随之到了初二，看着身边写作业的高冷同桌，她想起一件记忆里遥远的事情。
屠墨初上辈子也装过假肢的，后来他却拒绝了，重新坐上轮椅。那件事，偏偏还和她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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