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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崇祯皇帝 > 熊文灿庐山访高士 李自成谷城激故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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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熊文灿闻知闯塌天刘国能曾是有功名的秀才,家里还有老母在堂,闯塌天又极为孝顺,正要派人接他母亲过來帮着劝降,想着先招抚一两股流贼,一则引诱其他流贼來降,二则可打击流贼的气焰,听说张献忠愿意归顺,而陈洪范有大恩于他,大喜过望,立时准允,上专折请旨招抚。张献忠听到消息,即刻响应,贴出告示:“本营志在匡乱,已逐闯兵远遁。今欲释甲归朝,并不伤害百姓。”谷城百姓见他秋毫无犯,平价买卖,也不加防备。两个落第秀才潘独鳌、徐以显出城投靠,做了张献忠的军师。

    崇祯接到刘元斌的折子,坐实了张献忠归降一事,心中实在不愿赦免张献忠之罪,却又担心不容他改过,无异逼他狗急跳墙,踌躇多时,只在折子上批了剿抚并用四个大字。熊文灿决定在谷城受降,湖广巡按林铭球、襄阳道王瑞旃与左良玉密谋,明以抚示,阴以剿杀,待张献忠一到,即刻捉拿斩杀。不料给熊文灿知晓,严令禁止。张献忠猜测朝廷必然心存疑虑,按照军师潘独鳌的主意,请來当地乡绅耆老具结作保,情愿归顺,但只受陈洪范节制;三万人马缩减一半,缩减者就地务农,在城外十五里的白沙洲建造房舍数百间,以为长久居所。徐以显亲自作媒,娶当地高姓女子做妾,并给他起了一个文诌诌的表字----敬轩。张献忠、刘国能投降后,混十万马进忠、射塌天李万庆、曹操罗汝才、过天星惠登相、整世王王国宁、托天王常国安、十反王杨友贤、花关索王光恩等部陆续投降,湖广、河南等地渐渐平定。

    秋风送爽,北雁南飞。进了十月,张献忠的伤已养好,每日听徐以显讲解孙吴兵法。想到熊文灿火器厉害,暗自打造三眼枪、狼牙棒、排弩等兵器,特地打造了一支镶金嵌银的三眼枪,张献忠极为喜爱,终日不离手。这日正在帐中摆弄,一个亲兵进來禀道:“闯王李自成來了。”

    “他怎么來了?”张献忠一惊,不由站起身來,焦急道:“天下多少双眼睛盯着谷城,多少人怀疑咱是诈降,他此时來谷城,若给官军知晓,可是惹了大麻烦。”

    “大帅不必担心”,军师徐以显笑吟吟地进來,“天赐良机,切莫错过。”

    “什么良机?兵马尚未休整好,官军若发觉咱们与李自成往來,岂肯坐视?”

    “此事好办。李自成自投罗网,大帅正好乘机将他捉了,押送到武昌,交给督台大人。一來可显示对朝廷的忠心,二來也除去了心腹大患。”

    “我与他不过有些小怨,不必杀个你死我活。”

    徐以显笑道:“大帅误会了。李自成新经潼关惨败,论理该苟延性命,躲在深山,坐待时机。可他却甘冒风险,只带两个随从,奔波数百里,到谷城白沙洲來见大帅,足见胆识不凡。今后能与大帅一争长短的,非此人莫属,绝不可留他!”

    张献忠沉吟道:“我俩也算多年的兄弟,不能翻脸无情,坏了江湖规矩。你跑一趟,将他接进來,千万不可露了形迹。”

    李自成许久沒有见过这样的佳肴美味了,闻着酒香,不由想起下落不明的妻女,心中一阵痛楚。张献忠见他对着酒菜走神,拍拍他的肩膀,有几分奚落道:“山中的日子东躲西藏,想必清苦。李兄不如跟随我投降朝廷,岂不胜过奔波受罪?”

    “哈哈哈……”李自成仰面大笑,“老弟,我怎比得了你?如今手下不足百人,早已沒了投降的本钱,哪个还愿意在我身上花银子?我來谷城混口酒饭吃,还是老弟看着以往的情分呢!”

    “李兄乃是当世英雄,哪里缺得了酒饭?你必是有什么打算。”

    “痛快!”李自成一拍大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是特來劝你起事的。”

    “日子过得平平安安,起什么事?”张献忠咽下一杯酒道:“你尝尝这是谷城有名的花石酒,醇香无比呀!”

    李自成长叹一声,惋惜道:“想不到当年叱咤风云、纵横四海的英雄豪杰,竟也气短如此。看來谷城我是白來了。”说罢,站起身來,欲言又止,拱手告辞道:“后会有期。”

    “慢着,有话说完不迟。”

    李自成冷笑道:“老弟,你在谷城自以为享乐纳福,在我看來你上受朝廷疑忌,不给职衔,不发关防,不给粮饷;下受地方官绅讹诈,日日索贿,不过困居而已,非大丈夫所为。”

    徐以显阴恻恻冷哼道:“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却骗不得人。我们起事,引來官军厮杀,得便宜的却是你。在山中做快活神仙,好生自在!”

    “古语说:宁为鸡口,无为牛后。哪个自在,张老弟心里明白。”

    “还是自己当家快活……”张献忠大笑未绝,一个兵卒飞跑进來,急急说道:“知县阮之钿來拜,已到了营门。”

    “阮知县想必听到了什么风声。”张献忠诧异地看了李自成一眼。

    “老弟可将我献出请功。”

    “人在江湖,义字当先。李兄还是快走吧!出后营门往东,从仙人渡浮桥过河,顺着官路再往西北,人烟稀少,山岭重叠,就不难隐身了。”张献忠拱手离席。

    阮之钿身为谷城的地方官,张献忠就在他眼皮底下,所作所为就是再机密,也难保不弄出丁点儿动静,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忍得一时忍不得一世,终会露出马脚來。张献忠才驻扎谷城时,不妄取百姓一草一木,买卖公平,有时向几个为富不仁的乡绅借粮,却不敢胡作非为,近來公然向富户征索粮食和财物,威逼拷打,目无法纪。日夜赶造军器,天天练兵,屯积粮食,又从河南來的灾民中招收一万多人,并将辎重往均州、房县一带急运,看來他贼性未泯,起事作乱不过早晚之间,而近在襄阳的熊总理硬是装聋作哑,但谷城是自己的署地,推脱不得也逃避不得,实在沒有退路可走。他坐轿來到白沙洲大营,身上的七品大红公服分外鲜艳,看到虎皮椅上高坐的张献忠,想到城里城外说张献忠诈降的传言,暗自担忧,但想到身陷此地,自该与谷城共存亡,不是死于流贼之手,便是为国法所不容,横下一条心,气昂昂地上前,劈面问道:“张将军,闯贼李自成在哪里?”

    张献忠见他孤身一人,沒带什么兵马,知道他并无什么确证,意在诈人,不动声色地说道:“你该去问洪承畴、孙传庭,不该到白沙洲來,走这遭冤枉路。”

    阮之钿冷笑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何必非找洪、孙两位大人?有人分明眼见他进了大营。”

    “知县大人若有疑心,不妨在我营中搜查一遍,也算帮我洗个清白。”

    阮之钿明白一个人进了十万兵马的大营,便如鸟归山林,鱼入大海,纵使自己化身百千,也难找到他的影子,不由神气为之一馁,温语劝说道:“张将军不如捉他献给朝廷……”

    张献忠极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向朝廷讨官做么?他奶奶的,当初答应给的副将职衔还沒有实授,关防也沒发,朝廷分明沒把咱放在心上,何必自寻烦恼,惹那些闲气生?别说李自成沒來,就是來了,也不关咱什么鸟事!”

    “外间谣传甚多,真假且不去管他,将军不想借此机会表白忠心?将军岂不见刘国能将军,反正后赤诚报效,天子手诏封官,厚赏金帛,封妻荫子,何等风光!”

    “自古有几个忠臣有好下场的?别人不理,自各儿何必紧赶着去献媚讨好!哈哈,你以为咱稀罕朝廷的一颗关防铜印?老子什么时候高兴了,刻颗麦斗大的金印,岂不比朝廷的关防阔气得多!”张献忠捋着散乱的虬髯,向后仰靠在椅子上放声大笑。

    “看來你是存心窝藏闯贼了?”阮之钿声色俱厉。

    张献忠跳了起來,指着阮之钿的鼻子喝问道:“怎么?你这芝麻粒儿大的七品县官,也敢教训起老子來了!咱就是窝藏钦犯,你又能怎么样?”

    “学生动不得你,也惹不起你。可还有监军道、巡按,还有熊大人,他们若是知道了你尚存反意,自然有法子对付。”阮之钿两眼直视着张献忠,丝毫不让半步。

    “你知会了张大经、林铭球?”

    “不错。”

    “你看看这可是你写给熊文灿的文书?说什么献忠必反,可先未发而图之。”张献忠从怀里掏出一张团得皱巴巴的纸,轻蔑地哼道:“他信你的一纸文书,还是喜欢白花花的银子?熊大人坐镇襄阳,捞起银子來,手一伸便到了谷城。你的那些上司,除了襄阳道王瑞旃以外,哪一个沒使过咱的银子?你们吃国家俸禄的,千里做官,只为吃穿,有几个想着老百姓的?”

    阮之钿见密信竟遭张献忠截获,想到熊总理尚给他蒙蔽,焦躁不安,但谷城四门都给张献忠的人把守,城外数十里都有兵卒巡逻,脱身乏术,消息难以送到襄阳。这是天意么?他暗自叹息,脸上却十分沉静,冷声道:“学生今日來见将军,原是一番好意,想为朝廷惜才,将军若执迷不悟,可别怪学生沒提个醒儿。”

    张献忠瞪起眼睛,恨声骂道:“哼,你向熊总理告老子的状,还是向崇祯奏上一本,随你娘的便,老子一点都不在乎!來人呀,给老子把他先押起來!”

    阮之钿双眉耸立,朝上前的兵卒喝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可放肆!”

    “不可动粗!”张献忠嘿嘿一笑,摆手道:“阮知县,你究竟还算有些气节,咱不想杀你,但要教你看个明白。來人,拿我的令箭去请张大经來!”

    阮之钿给两个亲兵架到大帐后面,不一会儿,张大经坐着轿子到了辕门,张献忠迎出二门,张大经慌忙喝住了轿,不待轿子落稳,急忙下來,喘喘地说道:“学生在此监军,一向与将军交厚,有什么得罪之处,今日竟用令箭相招,这、这未免有些不成体统,将军要给学生略存些脸面才好。”

    张献忠连笑两声,拱拱手道:“咱是个行伍出身的粗人,不懂那些臭规矩,因事情紧急,只想早一会儿见到你,有什么不妥,多多海涵吧!”

    “言重了。”张大经在客位上坐下。

    张献忠朝后看了一眼,估摸着阮之钿听得清楚,笑道:“张大人,今日请你來,想吐吐心中的苦水。”

    张大经吃惊道:“朝廷恩旨不日就要到了,将军请发六个月的粮饷也都如数拨付,该喝将军的喜酒了,还有什么苦水?”

    “咱俩都姓张,五百年前是一家,私下里还是以兄弟相称亲近些。你年长几岁,咱就喊你做大哥吧!”

    “这、这……”

    “你是朝廷四品命官,不是嫌咱出身草莽,高攀不上吧?”

    “哪里……岂敢……那、那咱们就以兄弟相称。”张大经给他说中心事,神情有些尴尬,呼着他新取的表字,掩饰道:“敬轩,什么人给你气生了?”

    “不是哪个人,是……咳,一时也说不清楚。咱出身贫苦,造反也是因遭遇不平,咽不下那口恶气。在谷城归顺朝廷,也想为地方造福。如今身入宦海,已半年多來,见到的都是官吏贪墨,豪绅横行,加上官军随处掳掠,百姓实在沒了活路。当年咱在绿林,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不曾见过这等乌七八糟的事,如今却终日要见,想不见都不行,就是闭上两眼,也在心头上晃悠。咱实在受不了了,做这样的鸟官,还不如占个山头快活自在,你如愿意同咱共图大事,日后决不会负你。若你还想做官吃俸禄,咱也不强求,等咱离开谷城地界,即刻放了你!”

    张大经惊得面无人色,暗想:既然知道了张献忠要起事复叛,事关机密,他决不会容自己活着逃出谷城,与其死在他刀下,不如虚以委蛇,先活下去,走一步说一步。倘若张献忠兵败,便一口咬定并未投贼,只是遭流贼威逼挟裹,大不了削籍丢官,却胜似丢了性命。电光火石之间,张大经心头想了几遍,起身道:“敬轩!你为民请命,再树义旗,愚兄感佩不已,情愿追随左右,共图大事,出民于水火。倘有二心,天地不容!”

    “好哇!这才是识时务的英雄俊杰,不像那死读书的腐儒穷酸。來人,请阮知县出來!哈哈哈哈……”

    阮之钿昂然走出來,对着张大经冷笑数声。二人官阶相差许多,但他一不搭言寒暄,二不揖拜行礼,只翻了翻眼皮,竟将张大经视若无物,不放在眼里,实在是轻蔑已极。张大经暗自脸热,沒想到营帐中有同僚在,讪讪地坐着,尴尬万分。张献忠问道:“张大人堂堂的四品官,都愿与咱共襄大事,你还有什么留恋不肯的?”

    “我自幼读圣贤书,别的沒记住,只记住了一个忠字。张大经甘心从贼,我无力管他,但替他祖宗忧惧,张家祖坟今后怕沒人照看了。”

    刚刚进來的军师潘独鳌反驳道:“你真是不知时变的腐儒!自古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张大人弃暗投明,同举义旗,來日即是新朝之开国元勋,不单祖坟不必担心无人照看,还可往上追封三代,光宗耀祖呢!”

    “呸!你这沒天良的逆贼,枉负了这顶头巾!”阮之钿戟指大骂。

    潘独鳌大怒,森然喝道:“再敢胡说,割了你的舌头!”

    “我既敢來白沙洲,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沒打算活着回去,不用啰嗦,快快动手!”

    “好汉子!”张献忠磔磔大笑,“咱偏不杀你,留着看熊文灿,不、不,看崇祯如何处置你。”

    “不必了。有死而已,夫复何惧!”阮之钿嘴角抽搐了几下,跪下身子向北拜了四拜,然后咬破手指,在帐帏上奋力书写,竟成一首短诗:

    读尽圣贤书籍,

    成此浩然心性。

    勉哉杀身成仁,

    无负贤良方正。

    ----谷邑小臣阮之铀拜阙恭辞

    张献忠命道:“來人,护送阮知县回衙,好生伺候,不可教他走漏了消息。”几个军卒进來,将阮之钿连拖带推,送回县衙。

    谷城四门都已换成张献忠的人马把守,沒有令箭,谁也出不了城。不断有人进來禀报,一会儿说已打开官库,运走库中银钱;一会儿说已打开监狱,所有囚犯都放了出來。张献忠哈哈大笑,呼道:“快拿酒來,与众位痛饮上几杯!”

    上好的花石酒端了上來,张献忠举大杯在手,三杯酒下肚,忽然懊恼道:“咱四海纵横十年,不想会在谷城委曲求全,竟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当真好恨!”

    潘独鳌劝解说:“大丈夫能屈能伸,譬如云中之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乘时变化。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能息马谷城,养精蓄锐,便是今日大举的本钱。”

    “还是老潘知道咱的心。來來來……吃酒,吃酒!”他带头干了一杯,向左右问道:“看紧了林铭球,不要教他跑了。”

    潘独鳌走到帐外,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进來,禀道:“那狗官已然惊觉,乘船要跑,给我带人追上杀了,这便是林铭球的狗头,请大帅验看!”

    张献忠不愧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见了血淋淋的首级,沒有丝毫吃惊害怕之色,用手提提人头上的长发,骂道:“这便是贪官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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