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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崇祯皇帝 > 荥阳会闯将出奇计 元宵节流民焚皇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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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祯得知陈奇瑜抚策失败,在车厢峡放走了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等人,赫然震怒,一道严旨,将陈奇瑜革职回了原籍,五省总督一职由洪承畴接任。随即召首辅温体仁、兵部尚书张凤翼、户部尚书侯恂入宫商议调兵筹饷事宜。温体仁坐在杌凳上,想着良乡郊劳台惹得崇祯不快的那一幕,暗忖他起用洪承畴是迫于情势,还是尽释前嫌?朝上看看崇祯,却察不出一丝声色,与张凤翼、侯恂对视了一眼,试探道:“圣上将如此重任托付给洪承畴,他自当先行追剿流寇,不该坐等粮饷,任凭流寇肆虐。今流寇刚刚脱困车厢峡,元气尚未恢复,正可乘胜追击,一鼓聚歼,不使他们死灰复燃之机。”

    张凤翼与侯恂深知调兵筹饷之难,听出首辅话中的弦外之音,也隐含为两部分忧排难之意,朝侯恂拱拱手,长眉一轩道:“若谷兄,你们户部主管钱粮田赋,只要给了我兵部一半的粮饷,再从各地调十万精兵不难。”

    侯恂苦笑道:“大司马不要逼我了,我自去年接管户部以來,仅清理天下历年积欠的赋税,已然束手无策,各地都以灾荒推诿,九边将士催饷的文书流水似的送來,更是焦头烂额。太仓银倒是有近百万两的税银刚刚入库,可如此破例给你,我这个户部堂官只好带着僚属讨饭去了。”

    “话不要说得这么决绝么!兵部可是已派了张全昌、曹文诏、秦翼明、邓玘四将赶往河南,那四五千人马可沒张着手要户部的银子呀!”

    侯恂听他语含讥讽,顾不得君父在前,辩解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就是喊破了嗓子催要,我也是沒法子呀!”

    崇祯摆摆手,打断道:“你们不必演戏给朕看了,朕还沒向你们要银子,只要问问如何调兵。”

    张凤翼听侯恂悄声出了一口气,不禁有些着急,问道:“皇上要调多少兵马?”

    崇祯将摩挲得晶亮的八角椭圆形苏样水磨红铜手炉放在炕桌上,双手相抚道:“朕接到郧阳巡抚卢象升的专折密报,流贼出了车厢峡,开始还是分路遣返,但高迎祥、李自成复叛以后,群起响应,他们知道陕西有洪承畴,于是便折而向南,分三路由山西、湖广、卢氏进犯中原,合兵一处。今河南只有左良玉、陈永福两部兵马,不过数千,杯水车薪,怎敌得住十几万流贼?非大举会剿不可!”

    “那先从天津抽调两千,再调三千关宁铁骑助战,想那些流寇不过乌合之众,又才遭车厢峡大败,一闻官军进击,势必望风而逃了。”

    温体仁称颂道:“皇上天纵神睿,锐意中兴,那般流贼不过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罢了,何足挂怀!”

    “中原乃是天下安危所系,自古属兵家必争之地。如今流贼势大,人马甚重,不可等闲视之。”崇祯朝温体仁略一颔首,转向张凤翼道:“区区五千人马,就是关宁铁骑再为骁勇,以一当十,也抵不住十几万的反贼。你们兵部不要就事论事,要通盘筹谋,该增则增,该调则调,以期早日扫荡流寇。”

    “那臣就放胆直言了。”

    “尽管说來。”

    “臣以为若大规模进剿,须四面调兵,速战速决,平贼后也好及早回防原來的驻地。如此可调西兵二万五千,北兵一万八千,南兵二万一千;调关宁铁骑五千,由总兵张外嘉、尤世威统领;调真定标兵五千赴临洺等地,调五千天津兵,由徐來乾统领;征调白垾子、罗埧土司兵三千,由川将谭大孝统领,自夔州经郧阳赴河南。合计兵卒八万,马匹两万一千,统交洪承畴节制。”张凤翼说到此处,有意停顿下來,静等着崇祯决断。

    “唔!关宁铁骑还要时刻提防后金进犯,不宜征调太多。天津拱卫京师,一旦有警,即可驰援,也不宜多调。朕意关宁铁骑只调两千,天津兵三千,合成五千之数。其余照准。”崇祯看着侯恂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你有什么话,可是忧心粮饷?”

    “这几处的兵马并不缺饷,臣沒什么可忧心的,只是担忧数路兵马都由洪承畴节制,而他分身乏术,势难兼顾。军情如火,若往來请示,恐怕会贻误战机,为流贼所乘,似不如别遣一人总督河南、山西、湖广军务。”

    崇祯沉思道:“此言固是有理,只是洪承畴威望宿著,剿匪有方,其他再难选出此等帅才,朕不敢轻易换将了。”他不由想到杨鹤与陈奇瑜,恨恨地说道:“朕实在是耽搁不起了,再这样僵持下去,太平何日可望!”

    崇祯神情有些怅然,话语也多有懊悔,虽沒有责备之意,侯恂听來却惊出一身冷汗,若皇上以为自家是替杨鹤、陈奇瑜求情,恼怒起來,不堪设想,急忙噤声。崇祯问张凤翼道:“河南离龙兴之地中都凤阳不远,祖宗寝陵有多少人护卫?”

    张凤翼见崇祯几乎原封不动地准了自家所奏,心头一喜,答道:“太祖高皇帝当年特设中都留守司,下辖凤阳、凤阳中、凤阳右、皇陵、留守左、留守中、长淮八卫和一千户所,共有班军、高墙军、操军、护陵新军六千人。”

    “如今算不得太平盛世,六千人马怕是少了。”

    张凤翼害怕崇祯再命调兵,忙辩白道:“皇上不必忧心流寇南犯,可命凤阳巡抚杨一鹏移镇凤阳,与驻防泗州的巡按御史吴振缨以为犄角之势,左右呼应。臣再飞檄给山东巡抚与操江御史,严守要害之地,教流寇知难而退。”

    吴振缨本是温体仁的同乡姻亲,在温府做过多年的幕僚,温体仁升为首辅,给他在都察院谋了官职,刚刚放外任凤阳巡按御史不足一年,衙门设在泗州,是凤阳巡抚的僚属,但凤阳巡抚兼着总督漕运,漕运总督府衙设在淮安,凤阳府的大小事务便由巡按代为署理,若是巡抚衙门移到了凤阳,吴振缨自然会有不少的掣肘,温体仁有心袒护,问张凤翼道:“你怎知流寇会知难而退?有如此的把握,不是为哄龙心喜悦吧?”

    张凤翼沒有多想,笑道:“首揆不必多虑,您老人家生长在江南,西北的民风自是不如我这个老山西熟悉了。自古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是说人与物各有其习性。如今那些西北流寇吃不惯江南的稻米,贼人所骑的那些战马也不吃江南的水草,他们到不了凤阳,就水土不服,溃不成军了,焉有不败之理?”

    温体仁轻哼道:“原來竟有如此奥妙!既是如此,那杨一鹏也不必非要移镇凤阳了,想他年纪老迈,门生都入阁参与机要了,毕竟劳动起來力不从心,何必教他非那些周章?”

    话说得绵里藏针,张凤翼岂能听不出其中的锋芒?他登时想起匹杨一鹏乃是阁老王应熊的座师,而吴振缨与首揆又有姻亲之谊,倘若因区区一个换防小事开罪了两位阁臣,自家这个兵部尚书怕是做不得了,擦擦额头的细汗,忙不迭地回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崇祯自幼沒有离开过京畿,各地水土习俗不曾领受过,听张凤翼引古证今,说得头头是道,但仍觉疑惑,问温体仁道:“先生以为如此护卫祖陵可行?”

    温体仁起身道:“臣蒙圣上知遇大恩,总揽阁务,本该有所建言献策,但臣只知票拟奏折忠诚无欺,对于用兵征战素无深究,着实惭愧!张大司马既敢如此谈论,臣不好妄评,请皇上圣断。”

    “先生坐。”崇祯看看默然无语的侯恂,笑道:“你还在为粮饷愁苦么?朕不想教你为难,也不想教洪承畴为难。朕给你留些银子,户部备饷八十万两,从内帑中拨二十万两银子,另留湖广新饷十三万两,四川新饷两万两,以供军用。不可因缺饷耽搁了剿贼,给了你们借口托辞。”

    “圣上神武,臣等岂敢!”温体仁急忙起身,与侯恂、张凤翼异口同声。

    崇祯盯着精巧的小手炉道:“拟旨,给洪承畴加兵部尚书衔,升任五省总督。”

    洪承畴接到圣旨,既欣喜又愁闷,今后在数省之间往來驱驰,就是有日行千里的宝马,也须有铁打的身子不可。若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还须有观音大士那般千手千眼千万个化身。因此他一边思谋着如何合兵追剿,一边连续上折子荐人、催粮饷,将自己的门生顺天府丞孙传庭擢升陕西巡抚,以便稳固陕西局势,放手进剿。他推算孙传庭到任还要数十天的时间,顾不得等他见面,便带大军南出潼关。

    此时在河南境内的义军已有十三家大小七十二营,人马二十余万,驻扎在伊、嵩、宛、洛之间,连营数十里,声势极为浩大。十三家中闯王高迎祥的人马最多,驻扎在荥阳城内外。他得到宿敌洪承畴南下的消息,知道來者不善,急忙飞书召集各路头领商议对策。

    荥阳早有“东都襟带,三秦咽喉”之称,嵩山峙其南,邙岭横其北,东拥京襄城,西跨虎牢关,历來为兵家必争之地。大年三十,荥阳城东的大海寺热闹非凡,寺门前挂着两盏硕大的红灯笼,通向大雄宝殿的路两旁整齐地插着两排彩旗,在寒风中不时猎猎作响。大殿的佛像前连摆着一张紫檀大桌,十三把太师椅围桌而放。李自成带着李过、顾君恩等几十个亲兵忙里忙外,今夜十三家首领要齐聚寺内,共商迎战大计。天刚擦黑,门外的亲兵跑來禀报八大王张献忠到了,李自成急忙迎了出來,张献忠抱拳问道:“自成老弟,今夜可是大年三十,你给哥哥准备了什么上好的饭食?”

    李自成引着张献忠进了大殿,招呼他靠大火盆坐下,才回道:“小弟知道哥哥是个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主儿,吃不惯官宦人家那样精细的饭食,早备下了几十坛烈酒,两头整猪早已杀好,在灶下蒸煮着呢!”他收住话头,提鼻一吸,“已有些香味儿了,想必快出锅了。”

    “今夜可是大年三十,若是平常的酒饭,哥哥拔腿就走了。”张献忠一捋密密的虬髯,哈哈大笑。

    李自成上前一步,伸手将紫檀桌帷掀起,桌下排列着不少的酒坛,一摸坛上大红的纸签,笑道:“哥哥是贵客,小弟哪敢用寻常的烧酒款待?这是荥阳有名的上窟春,酒香都透出泥封了。”

    “上窟春?我还真沒听说过,更沒有尝过了。”

    “这可是自古有名的好酒呀!”顾君恩看张献忠话中似是有些不快,解说道:“这酒早在唐朝人写的《国史补》就有记载。自唐玄宗开元元年至穆宗长庆元年,一直是朝廷的工就。这酒酿自三窟村,可只有上窟村才算佳酿……”

    “好了好了!”张献忠嚷道:“我斗大的字识不得几箩筐,听人掉书袋脑袋便大,酒好不好,尝尝不就知道了,何必如此聒噪?”他隐隐嗅到一股幽幽的酒香,腹中的酒虫大动,却又问道:“也恁奇怪!这些天我命人到处找酒,上窟村也去过了,怎么沒找到?”

    李自成道:“那上窟村的酒坊主人早在我们來前就逃了。后來放心不下那几个陈年酒窖,年关又近了,偷跑回來,见闯王的人马秋毫无犯,这才敢重新开张做买卖。”

    二人正说着,高迎祥大步进來,见了张献忠调笑道:“你來得恁早,闻着酒味了吧!”

    “看哥哥说的!是想跟哥哥过个好年呢!”张献忠起身高叉手抱拳施礼。

    “快坐着烤火。”高迎祥含笑点头,

    “过年的东西什么香烛纸马、鞭炮之物都备下了,我还教人在后面包饺子呢!”

    张献忠捋髯大笑道:“亏哥哥想得周全,有饺子才算过年嘛!只是这么多人的饺子包起來不容易。”

    高迎祥挥手道:“管够!放开肚子吃吧!”

    “他什么时候客气过……”李自成还要取笑张献忠,听到院中一阵嘈杂,知道來了不少头领,急忙迎出來。果然,老回回马守应、革里眼贺一龙、左金王贺锦、曹操罗汝才、改世王许可变、射塌天李万庆、混十万马进忠、过天星惠登相、扫地王张一川、闯塌天刘国能、九条龙郭大成陆续进了寺门。李自成寒暄着引领众人走入大殿,众人见了高迎祥,纷纷抱拳施礼。高迎祥招呼大伙儿围着桌子团团坐定,菜肴随即上來,不等亲兵们搬酒摆酒碗,张献忠伸手提出一坛酒來,“波”的一声,拍碎泥封,一股酒香扑鼻而來,浓烈醇美。他环视众人,一笑道:“我先尝尝。”满满倒了一碗,咕嘟嘟仰头灌入喉中,用衣袖擦了嘴,赞道:“果是好酒!”

    高迎祥给他的豪气一激,端酒起身道:“我等兄弟起事也有**年的光景了,转战三秦,一直再沒安生过,今日赶在这异地他乡过年,兄弟们团聚一起,倒也热闹,先干了这碗!”

    众人一齐干了,坐下吃菜,张献忠从瓦盆里取了猪腿大嚼。高迎祥停了片刻,忽然叹息道:“天启末年,豪杰并起,举义旗,杀贪官,攻城拔寨,何等的声势!至今十余年,当年的三十六营多已风流云散,只剩下咱们这几路人马,却给人赶出了陕西老家,车厢峡虽说大难不死,可白白折了许多兄弟……”

    “大过年的,何必说这等丧气的话!只要老子还有三寸气在,便拿刀动枪的与官府拼命,杀一个够本儿,杀一双赚一个,也强似给官府欺辱苟活。”马守应敞开宽大的羊皮袄,拍着胸膛道:“洪承畴來了怕什么?他赶來河南,咱们正好乘机捣他的老巢,杀回陕西老家!”

    “洪承畴不是泛泛之辈,咱们与他打了多年交道,沒讨到什么好处,此事决非如此容易。”高迎祥连喝几大口酒,脸上渐渐红亮成一片,忧戚之色登时顿减。

    马守应嗤的一笑,在身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渍,又摇晃几下道:“能打则打,打不过就跑,只要咱钻进了山里,沟深林密,洪蛮子也拿咱沒法子!”

    “老回回果真老了,全沒了当年的豪气!”张献忠将手中的猪腿扔在桌上,翻起眼睛看着马守应颌下花白的胡子,连声大笑道:“你若是害怕洪蛮子,何必大老远地逃回陕西,只躲在我营人马的后面便可,咱老张担保官军伤不到你一丝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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