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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崇祯皇帝 > 拜恩师负气打恶仆 求序文刻稿忤房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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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伟业感激道:“老年叔不忘故人,小侄感铭五内。小侄少不更事,险些惹了祸端,害老年叔操劳,深感愧怍。”

    “世侄你万不可这样乱想。古人说:先国家而后私人,我未曾徇什么私情,一心为国取材。平心而论,你的文章峭拔高秀,正是国家的栋梁,国家抡才大典,意在举贤,全凭个人本领,容不得半点侥幸,更不可强分什么亲疏恩仇。惟能如此,才可消弭奸党的诽谤之言。”周延儒怕他纠缠科考话題不放,千言万语地感恩道谢,忙将话锋一转道:“天如,你的殿试策论极好,可惜长了些,书写也有一笔过了朱栏,有些违制,本该是高等的文章……我已请人抄來,细读过了,确非等闲。”

    “恩师过奖!学生得蒙栽培,真不知道怎么报答?”张溥登时想起果有一笔写得激奋,过了朱丝界栏,心中不禁悔恨起來。

    周延儒见他脸色微变,叙起家常道:“你的老亲还都在堂?”

    “先父见背了,老母在堂。”

    “你们昆仲几位?”

    “十个。门生行八。”

    “世居太仓州?”

    “嗯!”

    “江南自古就是人文渊薮,又是富庶之区,你们复社金陵大会,声动朝野,势力遍及大江南北,社艺之盛超迈古人。若能为朝廷效命,匡谬正俗,也是社稷之福。”

    “学生于崇祯二年,联合江北匡社、中州端社、松江几社、莱阳邑社、浙东超社、浙西庄社闻社、黄州质社、江南应社、江北南社、江西则社等十六家文社,大会吴江尹山,合气类之相同,资众力之协助,成立复社。倡导兴复古学,务为有用,不过嘤其鸣矣,求其友声,常在一块把酒论文,砥砺学问,涵养道德,其实不敢思出其位。”

    “哈哈哈……”周延儒笑道:“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我原想天如是个胸怀磊落的汉子,不料竟也不能免俗。我虽身在京师,多年不回江南了,江南的大小事情倒也瞒不过我。复社成立不久,既获小东林的美誉,难道是浪得虚名?”

    “这……”张溥面色一红,说道:“恩师面前有什么话不可讲?复社自尹山大会成立以來,社员都是一些沒有功名的寒士,终日研讨时文,心无旁骛,想着早登天子堂,比不得东林书院的那些缙绅耆老,实在是无暇……嗯,所谓小东林,不过是友朋们的抬爱,算不得数的。恩师想必知道泾阳先生曾撰有一联语: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东林诸老们倡实学以救世,视天下为己任,因此声声入耳、事事关心乃势之必然。我们复社后生小子自叹弗如,故当日尹山大会时,共订盟规:毋从匪彝,毋非圣书,毋违老成人;毋矜己长,毋形彼短;毋巧言乱政,毋干进辱身。实在是不想做出位之思。”

    “天如,你恁客气了。首揆不过试探你的抱负,何必闪烁其辞!”吴昌时在一旁十分焦急,怕他风骨太硬一味争辩下去,弄巧成拙,忙辩解道:“泾阳先生此联语一出,风行海内。天下人看來,都以为其心怀抱负可谓大矣,但学生以为不免有关心太过之嫌。”

    “关心太过,此话何意?”周延儒微微侧一下身子,看着有些矮胖的吴昌时,“这位是……?”

    “晚生吴昌时,草字來之。浙江嘉兴府人氏,去年中了举人。”他见周延儒并无不屑之色,不慌不忙,侃侃而谈:“世上有大抱负的人,往往不懂得变通,以固守学问道德与人为难,东林诸君子一概难免。以致内阁所是,外论必以为非;内阁所非,外论必以为是。朝野相异,百姓不知其所从,人心焉能不大坏!济世利人的旨趣岂不落了空?复社虽给人称作小东林,也讲求经世济用,但对窗外风雨,却是该入耳者入耳该关心者关心,不敢只知讽议朝政,品评公卿。”

    周延儒点头道:“好个该入耳者入耳该关心者关心!天如,你不必皱什么眉头,这段故事我也知道,乃是前朝的阁臣王荆石规劝顾泾阳时所言。不料顾泾阳却极不赞同,反驳说外论所是,内阁必以为非;外论所非,内阁必以为是。我记得王阁老是娄江人,是你的乡先辈吧!”他不等张溥应承,接着道:“天如,你们的心思我也猜测出一二。复社的声势虽说不算小,但若只是一味地研讨文艺,再进一步就难了。若能学优而仕,境况自然会大不相同。近日有人给皇上进谗取缔复社,我回奏皇上讲学论文乃是太平盛事,禁它做甚?皇上的念头倒是有些转了!其实习文也罢,习武也罢,都是不虚此生,想要有所为于世,而不能寂寂填沟壑。圣人说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称,不然岂不是有负父母师友的栽培!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其实权势能治人,也能自保。”

    张溥见他折节下士,语意殷殷,戒备之心顿减,想到三十岁才中进士,比起吴伟业已拖延了七年,隐隐有些惭愧,慨叹道:“学生早有为朝廷出力之心,虽蹉跎至今,忽忽已届而立,终算有了报国的门径。”

    “门径?其实不过入门而已。要想登堂入室,还需际遇和工夫。天如,你有什么打算?”

    张溥一怔,沒想到周延儒问得如此直接,但又见他语含关切之意,沉吟道:“学生此次名列三甲,前途怕是难料。”

    “按照我朝成例,状元例授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榜眼、探花例授编修,正七品,品级不高,却极清贵,非翰林不入内阁嘛!二、三甲进士想进翰林院还要经馆选。天如,以你的文章,入翰林院做个庶吉士不难。”

    能馆选翰林院庶吉士自然是条上好的出路,做了庶吉士,便有了入阁拜相的资本,以故翰林院庶吉士被视为储相,成为人人都眼热的职位。张溥心下感激,谢道:“恩师抬举,感念莫名。只怕学生历练不足,当不得恩师栽培。”

    周延儒微笑道:“得天下英才,也是人生的幸事,你们不必谢我。”他端茶吃了一口,又问道:“听说复社费用极是拮据,尹山大会多是吴江县令熊开元资助的?”

    “还有几个家境殷富的弟子捐了些银子,堪堪够花销的。”张溥想起许多贫寒的社友自备川资赶赴尹山,却无力资助他们,心头又热又酸。

    周延儒叹息道:“靠人捐助不是长久之计。”

    “恩师所言极是。尹山大会后,我们精选了时文制艺的一些篇章,汇集各社的文章编为《国表》,我又将永乐朝敕编的《历代名臣奏议》加以删节,委托几家书铺代刻代售,收入也颇可观。此次会试的妙文也想选编成集子,先将梅村应试的文章合编成一册,已交与了书坊刊印,不日还要编选《国表》二集。”

    周延儒耸了一下眉头,说道:“温阁老命五城兵马司查了那家书坊,追问书坊老板怎样得到的会试文章,还有那八字御批。那书贾咬牙不吐一个字,五城兵马司便将那些书板封存。其实这家书坊与宫里大有渊源,我已命五城兵马司放人,退还书板,不再追查深究此事。”

    张溥道:“那书贾已讨去学生的序文,说要正大光明地卖。事情这么一闹,瞩目的人更多了,想必卖得更好。”

    周延儒点头道:“只要与朝廷气息相通,这些都是小事,你们可放胆去做。若用度再有不足,我可捐助一些。”他转头看着吴昌时、陈子龙道:“你们的文章我业已看过,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此科不中,倒也不十分打紧,你俩还年轻,都在而立弱冠之年,不要急于一时,再历练几年,中个头甲未必是什么难事。我这里书札往來极多,人手一时不够,想请个幕宾,你们可愿意留下?”

    入首辅之门做幕宾,历练长见识不说,请托通关节的势必也不在少数,银子自是不愁了,若夤得机缘,捐个功名,也是与举业殊途同归的。吴昌时忙说道:“我遭双亲捐弃,已了无牵挂,愿意侍奉左右。卧子,你怎样打算?”

    陈子龙也有些动心,京师人文荟萃,天下名儒硕学云集,在相府司职书札奏折,事近机要密勿,日后殿试策问不难言之有物、对症下药,但老母在堂,还要奉养尽孝,只得拱手道:“我早失怙养,赖老母抚育,此次千里迢迢赴京会试,离家已是久了,不敢再淹留拖延,只得有负首揆大人的美意,还请俯恤。”

    “父母在,不远游。乃是人之常情,沒有人怪的。”周延儒仰身向后靠了,摸着秀美的髭须,两眼微微眯起,脸上满是笑意。

    张溥也道:“你回去也好,一來好生侍奉慈母,二來正可潜心时文,以利再战。”他起身打躬道:“首揆大人,我们叨扰太过了。”

    “那就不留你们多谈了。好在今后能常见面,不然秉烛长谈,也可领教你们后生的锐气。”周延儒笑吟吟地站起身來。

    四人出了石虎胡同,见吴福与那四个轿子在胡同口的小茶馆吃茶等候,张溥让吴伟业将轿子打发回去,留下吴福与四人一起步行回去。圆月东升,其光如水,将街道照得清晰可见,远近的房屋光影班驳、错落有致,街道两旁的柳树枝条低垂,熏风中一丝丝花香袭來,春意浓到了十分。半个多时辰以后,五人穿过长安街到宣武门,张溥忽然问道:“我记得首善书院就在此周围,虽已废弃,如此良宵正可凭吊。”

    陈子龙感慨道:“首善书院当年何等兴盛!都察院都御史邹元标、副都御史冯从吾两先生主持,大学士叶向高撰碑文记其事,礼部尚书董其昌书写刻石,都门风气为之一变。谁知为魏忠贤、崔呈秀所嫉,说什么聚不三不四之人,说不痛不痒之话,作不深不浅之揖,啖不冷不热之饼,斥为伪学,破门毁碑,风流云散,盛衰只在一时之间。前年礼部尚书徐光启奏请改为西洋历局,听说请了几个洋教士在里面修订历书,想是面目全非了,不看也罢!先生久不到京师,想必不知道这些情形。”

    “是啊!上次來京城也有四年了。”张溥听说书院改了历局,兴致顿减,心里暗自唏嘘。

    “天如,既來之,则安之。前面就是书院了,几个洋教士见见有何妨?人说他们都是红胡子绿眼睛,面貌虽有些可憎,难道异域邪教吃人不成?”吴昌时即将入幕首辅之府,落榜的沮丧一扫而空,言辞极是豪迈。

    吴伟业问道:“卧子兄,你说大宗伯徐光启与洋教士往來,他可是你的乡先辈,怎么竟去结识这些洋番子?”

    “我与徐大宗伯不过一面之缘,也不甚了了。噫!门外那人似是他,你可上前拜谒。”陈子龙用手一指前面,众人见一座高大的牌楼下,有处修葺簇新的大院落,灰砖灰瓦,高耸的门楼上竖插着一个大大的十字架,下面“钦褒天学”四个金字在星月之辉下闪着冷光。一个须发皓白的老者执着灯笼从黑漆大门出來,几个随从和轿夫迎上去伺候他上轿,大门又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出來一个金发碧眼的洋教士,手里捧着一叠页册,说道:“大人请留步,历法的最后一卷我已抄好,请大人带回府上审校。”竟是一口字正腔圆的京城官话。

    “那洋教士是谁?”张溥见那教士一身儒服,胡须虬曲翻卷,十分诧异。陈子龙回道:“若是魏学洢在,说不定会知道。他与那些洋教士往來密切,又入了他们的洋教,认识不少洋人。”

    张溥皱眉看着徐光启将那叠页册小心地收在袖中,拱手道:“劳动你了。《崇祯历书》历时两载有余,今日粗成,终可喘口气了。”转身上轿。不料,一顶小轿如飞地赶來,挡在轿前,轿中下來的那人赫然是李明睿,上前打躬道:“老先生,可找到你了!”

    徐光启一怔,问道:“什么紧要的事,夜深了还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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