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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崇祯皇帝 > 遭算计宠臣怀暗恨 游湖山主考闻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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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之征起身道:“这样也好,你们斟酌着办吧!东厂事多,不便久留,你们今后有事也不要找咱,只将书信写好放在书房显眼的地方,自会有人送与咱的。”说着径自出了客厅,也未见他如何奔走,转眼间已穿出院门。二人相顾失色,暗自感叹东厂好手如云,这个平日不显山水的老太监竟有如此的身法。转回屋内,周延儒道:“卑职仰慕钱牧斋的文才,尊他为前辈乡党,又是同在大人手下做事,沒有半点得罪之处,不想他竟这般狠毒,铁心将卑职摈弃在外也就罢了,怎么也不将大人放在眼里?”

    温体仁哼道:“钱牧斋少负文名,不甘于一味驱驰文场,只是当年的东林人才济济,他资历尚浅沒有轮到。此人自视甚高,心胸狭窄,容不得人,我最看不得他自命风流浪子的模样,平日里唱和几首诗词就自以为能治国齐家了,当真可笑!”

    “话虽是这样说,他如蒙皇上钦点入阁,一旦大权在握,咱们怕是难以在朝廷立足了。十载寒窗八月科场,卑职好不易才得來的礼部侍郎,竟这般轻轻地丢手了么?天下又不是他钱家的。”周延儒眼里含着怨恨,神情有几分颓唐。

    温体仁见他气恼已极,劝说道:“姓钱的并非沒有把柄可抓,他的丑事我心里记着呢!不到最后关头不见得就是他赢了。”

    “什么丑事?”

    “玉绳,你不记得钱牧斋到浙江主持乡试舞弊一事了?”

    “此案不是早已了结了么?充军的充军,革去功名的革去功名,钱牧斋与本房试官郑履祥罚俸三个月。”周延儒以为有什么大可利用的把柄,听说不过是浙闱买卖考題一事,心下颇觉失望。

    温体仁似劝似嘲道:“玉绳,你也太过老实了,你忘了兵法上说无中生有、混水摸鱼两计?”

    “这……岂不是有些下作了?哪里是君子所当为的!”

    温体仁冷笑道:“那他们把持会推就是君子所为了?以毒攻毒,有什么不可?你讲良心,喜欢那以德报怨的虚名,正是成全了他人,他们得了便宜还会偷着笑呢!”周延儒面色一红,低头不语。

    “大丈夫纵横四海,能屈能伸如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贵在因机时变化,若拘泥一时一事,反会为他人所乘。我如今旧话重提,就是要钱牧斋措手不及,那时再拈出一个党字,劾他朋比为奸,把持会推,看他如何解脱干净?”温体仁目光灼灼,似是胸有成竹一般,“我一人检举,你自管不露声色,等皇上问到的时候,你只要透出几句口风,钱牧斋必定难吃得消了。哈哈哈……”

    周延儒连连点头,温体仁告辞说:“这条计策如能成功,钱牧斋便坠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凭你圣眷之隆,极可能蒙皇上钦点入阁,那时还请提携一二,不要忘了今日之约才是。”

    周延儒随在后面相送,当下正色说:“大人说的哪里话?卑职怎么会是食言之人。”

    温体仁笑着出了客厅,便阻拦道:“京师耳目甚多,不必拘礼,留步吧!”周延儒原地揖手,目送他出门上轿而去。

    会推大事,举朝瞩目,名单既经公布,一时之间,大小官员不但茶余饭后纷纷议论,就是当值办差也窃窃私语,揣测着十一人之中哪个入阁,入选的十一人也惴惴不安,忐忑地等着皇上点中。钱谦益自以为胜券在握,便想着下一步东林党人势力大盛,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流芳百代。崇祯见了会推名单上沒有周延儒的名字,心里隐隐有些不快,传了王永光來问,王永光道:“他來京不过半载,资历尚嫌浅薄,年纪又轻,不妨教他再历练一番,再入阁不迟。再说朝臣既不荐他,皇上定要点中,他难免恃恩而骄,与阁臣难以相与,实在有违圣衷有累圣德。”崇祯听他说得有几分道理,但心里竟有些舍不得周延儒,便说:“使用人才当不拘一格,不必定要看什么资历宿望,不次超擢,必定会更加感恩出死力报效国家。朕取人以公,此次会推不能只充个样子,必要选出几个治世的能臣,以免那些言官又喋喋不休。”王永光嘴里唯唯诺诺,却并不领会他话中的意思,崇祯又不好明白点破,摆手命他退了。王承恩捧进來一个黄龙袱包裹的小匣,崇祯取出密折,从头到尾看了,面色一下子沉郁起來,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道:“这样舞弊徇私的人怎么竟滥入会推?”将密折细细又看了一遍,对着会推名单不住冷笑。

    次日十一月初六,正是逢六的大朝,内阁、五府、六部、翰林院记注官、科道掌印官、锦衣卫堂上官一齐聚到文华殿,崇祯先将辅臣李标、钱龙锡、吏部尚书王永光召入暖阁,将一个疏本扔与王永光道:“这是温体仁昨日密奏的疏本,钱谦益主持浙江秋闱一案不够清白,此次怎么却名列会推第二?温体仁现掌礼部,资望在钱谦益之上,怎么也沒有列入其中?吏部是怎么会推的,如实奏來。”

    王永光双手捧了,见上面写着《直发盖世神奸疏》的字样,洋洋万余言,一目十行地看了,小心地回道:“温体仁是万历二十六年的进士,六部之中仅晚臣六年,就是两位阁老也是有所不及的,资历确实极深的,但名望却薄,因他乃是已故首辅沈肩吾的门生,早年追随沈阁老一意曲媚逢迎,推波助澜,朝臣多有怨恨,此次未入会推之列也在情理之中。”

    崇祯道:“会推要看他治国辅君之才,党同伐异各为阵营最是要不得的,若依拥趸的多少而定,岂不是凡是都点头调和的好好先生最宜入阁?但朕要的不是草包饭袋,朕做梦都想着有先朝张江陵那样的济世之才,通识时变,勇于任事,帮着朕起衰振颓,重现永乐爷那样的太平盛世。”

    钱龙锡道:“臣等得遇明君,忠心许国,但志大才疏,有负圣望,实在惭愧得无以自容。钱谦益文名早著,才学过人,入阁办事朝臣也会心服的。”

    崇祯冷笑道:“科考一案他能洗脱得干净么?”

    李标道:“依臣之见,科场关节实与钱谦益无关,是有人设计陷害攀诬,据刑部招稿只是光棍设局骗钱,并沒有什么内外勾结之事。”

    “关节是真,他身为主考,怎么与他无关?难道是光棍做主考么?光棍取中钱千秋的么?朕是冤枉了他?”崇祯拂袖出來升了御座,命温体仁出班道:“你参劾钱谦益当年科考舞弊可是实情?”

    “句句属实,有案可查。”温体仁小心察看崇祯的脸色,又瞥一眼旁边惊谔万分的钱谦益,肃声说:“臣以为浙江秋闱一案尚未了结,如今枚卜,钱谦益不该列名其间。”

    天启元年的浙闱风波过去多年,钱谦益早已抛在脑后,哪里会想到有人旧话重提伺机报复,事出意外,竟一下子怔在当场,心里又想起多年前那骇人的往事。唉!往事不堪回首,桂子飘香的杭州,如烟似梦的西湖……

    天启元年,钱谦益奉旨主持浙江秋闱,自万历三十八年中了进士授翰林院编修以來,难得出京游历,京城呆得腻了,向皇帝陛辞后提早起程,一路乘舟毫不停歇地赶往杭州。杭州古称钱塘,地处吴越,襟江带湖,风物佳美,自古便是东南名郡。城西一片湖水烟波浩淼,许多的名胜古迹如珍珠一般撒在四周。钱谦益到了码头也不知会巡抚衙门,便装上岸,找了客栈安顿后,带了随从出钱塘门,过圣因寺,上了苏堤,又看过岳王庙、灵隐寺、飞來峰,往柳荫下雇了画舫到湖上徜徉。钱谦益负手直立船头,湖面游船点点,远处桑麻遍野,青山叠翠,扑面而來,山脚下一片片疏疏落落的竹篱茅舍,烟雨中那几座寺、塔影影绰绰,依稀可辨,岸边亭榭楼阁,黛瓦粉墙,映在如绸的碧水之中,摇曳多姿,船娘的歌声不时飘來,吴侬软语,极尽缠绵。一个多时辰,船到洪春桥,濒临湖岸有一处小小的院落,周遭满是荷花,此时已近中秋,花瓣早谢,只留下田田的荷叶,将湖面遮得严严实实,水道渐渐狭窄。那船娘道:“老爷可小心了,此处已到曲院荷风,荷叶甚密,不易走船,不要光顾了看景,免得船摇晃起來落了水,不雅相的。”

    钱谦益听她语调轻柔,才回身细看,见船娘二十岁出头的光景,身材丰腴却掩不住几分清丽,问道:“竟有人掉下去么?”

    船娘道:“盛夏荷花正开,常有人看得痴了,忘了是在船上,迈步去采摘落到水里,免不了满身的污泥。”说罢掩口而笑,露出半截莲藕般的胳膊。

    钱谦益不以为意,坐在船头不住拨弄近船的荷叶,满眼苍翠,清香袭人,豪兴大发,不禁呼道:“此情此景,岂可无酒?”

    船娘道:“奴家的船从不沽酒,都是客人在岸上自行置办。”钱谦益听了不胜叹惋,随从怕他责骂,将脸闪到一旁不敢作声,忽听后面一声吆喝:“闪开了!”船娘忙将画舫望旁边一靠,一艘小艇如飞地从后面直插上來,无奈水道本來狭窄,画舫片刻间又难以躲让得开,小艇上的舟子忙将手中的木桨一收,小艇去势略缓,堪堪与画舫并列而行。那舟子见船娘生得颇有姿色,调笑道:“妹子手脚怎的不爽利了,敢是昨夜累了么?”

    船娘并不着恼,笑吟吟地回道:“奴家的身小力单,哪里比得上哥哥骡马般地不知劳累。”

    钱谦益听她骂得婉转,暗自喝彩,看看小艇上竟还坐了三个戴巾持扇的文士,各穿宝蓝、天青、莺背色的夹纱直裰,围坐在一处饮酒。穿宝蓝直裰的中年文士转头一瞥,见钱谦益也是一身儒服,拱手道:“兄台,小弟三人只顾耍子了,多有唐突,有罪有罪!”

    钱谦益莞尔笑道:“只见景色,目中无人,足见性情。”

    那人大笑道:“好个目中无人,兄台妙语解颐,大快我心,何妨屈尊移驾,过船小坐。”

    钱谦益婉言道:“蚱蜢小舟,不容旋踵,三位同乘尚可,愚弟如再过去凑个趣儿,怕是沒有屈子之冤也要投身湖底了。”

    那人道:“兄台辞辩滔滔,实在教人佩服,只是不能当面对谈请益,实在可惜。”

    “多谢雅意,临舟而谈,也无不可,酒如有余,还请赐上一杯。”

    那人将一瓶酒抛过道:“我等粗放,持瓶而饮,兄台莫笑小弟贪瓶了。”

    钱谦益接了道:“饮酒之道本來沒有什么定式,夏商周三代用爵,其后金杯银盏锡壶瓷碗瓦罐泥坛都做得器具,因人而宜,因时而宜,因地而宜,无可无不可。弟随身携有碧筒杯,最宜船上饮酒。”伸手将一个卷拢如盏的荷叶连荷梗一起采下,问船娘讨了银簪,捅破叶心使之与叶茎相通,倒酒荷中,茎管微提弯曲如象鼻,含在嘴里轻吸浅饮,顷刻之间,半瓶米酒已尽,闭目吟道:

    “采绿谁持作羽阳?使君亭上晚撙凉。

    玉茎沁露心微苦,翠盖擎云手亦香。

    饮水龟藏莲叶小,吸川鲸恨藕丝长。

    倾壶误展淋郎袖,笑绝耶溪窈窕娘。”

    众人看得呆了,三个文士各自赞佩一番,穿莺背色直裰的少年文士道:“乘兴挈一壶,折荷以为盏。先生真是雅人,大有古风。”

    穿天青直裰的青年文士嘴里啧啧有声:“酒味混杂了莲叶的清香之气,醴馥沉浸,香远益清,解暑生凉,妙不可言。敢问先生名讳?”

    钱谦益沉吟道:“君子之交首重其实,虚名倒是在其次的。”

    中年文士见他不愿相告,拱手道:“兄台口音杂有北语,想是远道而來,小弟等恐失之交臂错过了,因此冒昧请教。我三人本是來乡试的,小弟凌?初,这两位兄弟是张岱、张溥,都是吴越的高才。”说着指指穿天青、莺背色直裰的两人,告辞说:“因有朋友在前面酒楼相候,急着赶去,兄台若方便时,可过來一叙。”钱谦益也拱一拱手,见三人下船远去,看看天色已晚,付了船钱上岸漫游。

    此时,湖上夜宴才开,白日柳荫下的画舫彩灯摇曳,弦乐悠扬,一个个向湖心荡去,将大半个湖面映得红艳艳的,流金溢彩,煞是好看。钱谦益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已到贡院旁边的大街上,只见平地矗起一座高大的五彩牌坊,写着浙江贡院四个金色大字,后面是一片青瓦屋舍,牌坊旁边有一家高大的酒楼,上到二楼的雅座,点上东坡肉、宋嫂鱼羹、西湖醋鱼、龙井虾仁、油焖春笋、西湖莼菜汤几样杭州名菜,举箸才吃几口,便听旁边的屋里叮叮当当连响几下,夹杂着数人哈哈大笑之声。钱谦益皱了眉头,将筷子放了,随从急喊店小二过來责问,那小二赔笑道:“两位大爷想必是外乡人,不知敝店的规矩,客人们喝光了酒,可将空壶掷在地上,小的们听得声响,自然过來添酒,不再烦劳客官出声呼唤。”

    “那锡壶岂不是每日都要重新换了?”钱谦益暗自吃惊,觉得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小二嘻嘻一笑道:“哪里要换!锡壶本就不易破烂,再说摔打得坑坑洼洼的,盛酒不是少了么?客官酒量也显得宏大了许多。”哈着腰退了。

    钱谦益看看桌上的锡壶,果然竟像制壶名手龚春刻意捏制的树瘿壶一般,疙疙瘩瘩,凹凸不平,嗟叹酒楼主人生财有道,却听那屋里有人大叫道:“千秋老弟,今年秋闱想必你会高中了,老弟才学极高,囊中又有的是银子,愚兄却是不济了,十二岁入学,十八岁才补个廪膳生,科场蹉跎,年已不惑,至今还是个青巾,听老弟方才所言,这科也是空想了。愚兄平日不事产业,家无余财,写的那些稗官野史话本卖得不少,但银子却大多教坊间的书商赚了,哪里有钱买通关节?”

    钱谦益听得格外耳熟,猛然想起说话人正是方才湖上遇到的凌?初,暗叫凑巧,又听一个尖细的嗓音道:“玄房兄本是高才,用不着枉花这些银子的。”声音却极是陌生,不知是什么人,想是他所说赶着赴会的那个朋友,细细思忖二人的话语,隐隐觉出是在谈论科考之事,就留了心,见屋舍的隔板是用竹子搭成,示意随从将门关紧了,起身紧贴在竹板上,透过上面的缝隙偷偷瞧看,果见那三位文士都在屋内,一个略微矮胖的秀才陪在旁边,脸色酡红,兀自不住地劝酒布菜。凌?初举壶痛饮,将空壶望地上奋力一掷,乜斜着醉眼,神情极是不屑道:“高才?别说什么高才了,有银子乌鸦能成凤凰,沒银子高才也是庸才。你说宗子是不是高才?他的那篇《西湖七月半》是何等的妙文,天下少有,‘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看七月半之人,以五类看之’,岂是含蓄二字可说透的?‘此时月如镜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面,向之浅斟低唱者出,匿影树下者亦出,吾辈往通声气,拉与同坐。韵友來,名妓至,杯箸安,竹肉发。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旷达至极。却两次乡试不中,徒唤奈何?”

    张岱道:“玄房兄的《初刻拍案惊奇》、《二刻拍案惊奇》鸿篇巨制,自非大才不能如此,天下几人可及?不必说了,若果真要用银子才中,小弟倒沒了考的兴致。”

    “哥哥错了,是沒了买的兴致。”那名叫张溥的少年面色冷峻,嘿然道:“漫说小弟沒有那二千两银子,就是有也用它湖上泛舟买醉,却不胜似送给那些贪官墨吏!按理中与不中应当靠各自胸中的才学肚中的文章,哪有使银子买功名的道理?”

    矮胖的文士面色红紫,拂袖道:“再莫说了,小弟听得已然无地自容。若不是家父病得沉重,盼望临终前小弟中个举人,光宗耀祖,重振家声,我钱千秋就是考到头白齿落,也要正大光明地搏取功名,决不会甘心使钱,将终身托付孔方兄。你们道那二千两银子是容易來的么?”

    “有什么不能说的?”张溥年轻气盛,一心要较个真儿,凌?初忙岔开话头道:“世道如此,夫复何言?千秋也是一片孝心,情非得己。”丢个眼色给张岱、张溥,又问道:“老弟,二千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可是向主考大人买的考題?”

    “不是。”钱千秋摇头。凌?初惊道:“莫不是中了人家的道儿,将银子轻抛了?”

    “不会,小弟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岂会轻易被人骗了?”钱千秋听听四周,压低声音道:“是从朝廷买出的关节,断不会错的。只是小弟怕知道的人多了,容易发觉,恕不能奉告。”

    凌?初执意请求道:“究竟是什么关节?若此事属实,我三人拔腿便走,决不在此白白花着盘缠,空耗光阴了。”

    “不能说的。”钱千秋起身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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