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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笔楼 > 崇祯皇帝 > 话前尘严旨焚要典 遭暗戏冷面犯帝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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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华殿上,崇祯准了李国普乞休,命加少傅致仕,早朝散后留他在便殿召见,李国普含泪叩别,举荐韩?、孙承宗。崇祯道:“先生求去,朕心里明白,奉养老母,也是人之常情,所以准你。朕知你昨夜不曾安睡,先生致仕,朕虽一无所赐,但能教你安心归养其实比赏赐些金银还好。”说着将一个疏本递过來,李国普恭敬接过看了,赫然是倪元璐的奏章,心头不禁又跳个不住,待看了内阁的票拟,暗自摇头,果见票拟后面有朱批五字:“听朕独断行。”便要称颂,崇祯阻止道:“其实朕当时已有独断,不过想示人以公,所以服朝臣服天下。如今朕已明诏,将皇史?所藏及《三朝要典》书板焚毁,官府、民间所藏一律征缴,擅藏者以附逆论处。朕先处治妥了阉党,妖书案已命东厂多派人手打探,不忙着收网,你想全身而退么,朕也得安置你呀!”

    李国普连连叩头,嗓音嘶哑道:“臣懦弱少才,有负圣恩。”

    “朕倒也不这么轻易地打发了你。”

    “皇上后悔了?”

    “哈哈哈……”崇祯长笑一声,“朕是金口玉言,什么时候不算数了?朕是想教你回去后办件事儿。”

    “什么事?臣肝脑涂地……”

    “好了,忠言又來了。朕不想听什么慷慨悲歌,也不是教你提着脑袋去,此事办得好,也算一场不小的富贵,朕准你拿,谁教朕沒银子送你呢!”

    “一场富贵?”李国普只觉祸福难测,一脸茫然,暗道:平安无事就是大吉了,什么富贵不富贵的。

    “你回到高阳老家,将宫中的妖书详情写成书信,派个干练的家人送到洛阳,呈与福王,就说朕已缉访出了几个奸人。”

    ”难道是福王?”李国普禁不住有些失色,几乎脱口而出,忙伸手将嘴捂了,定定心神才问道:“皇上可是想敲山震虎?”

    “不是震,是引,不引蛇怎么会出洞,如何打它的七寸?”

    “福王……不,那背后的主谋想必在宫里布下了内线,如何肯信臣的一纸书信?”

    崇祯轻点一下头道:“你将朕说的万历朝妖书案一并写上,妖书案知道底细的人多数做了鬼,不怕他不信你。不要小看区区一封书信,可是不少的银子呢!福王虽说生性吝啬,可这是性命攸关的事儿,再心疼也会割肉的。你起去吧!”

    “臣何时回禀皇上?”

    崇祯挥手道:“你不必回禀,朕到时候自然会知晓。”

    一春无雨,连日艳阳,京师天气渐暖,西苑早已桃红柳绿,草长莺飞。崇祯用罢午膳,命人到弹子房取了弹弓,只带王承恩几个贴身太监,骑马到西苑游玩,王承恩提着盛满泥丸的明黄袋子,紧随左右。穿过西苑门,远远望去,琼华岛耸立水面,波光塔影,在一池春水中缓缓荡漾。沿岸一带的亭台楼榭,隐现绿丛水色之间,回廊、山峰和白塔倒映水中,景色如画。众人沿着太液池的南岸打马如飞,转眼间來到高耸的团城下,仰望团城城台中央的承光殿,飞檐翘角,宏丽轩昂,黄琉璃筒瓦绿剪边的殿顶,在午后的骄阳下闪烁出各色的光芒。殿东侧有株高大苍劲的油松,树冠如盖,另有两棵被封为“白袍将军”的白皮松,一棵被封为“探海侯”的探海松,掩映着重檐大殿,松枝含绿,笼罩着一团紫烟,真如海上的仙山琼楼。“万岁爷,树上有几只鸟呢!”王承恩眼明手快,将泥丸奉上。

    崇祯下了马提着袍子向前靠了靠,果见几只麻雀在松枝上跳上跳下,啾鸣不已,举弹弓便打。“吱”地一声,一只麻雀歪着翅膀落下來,剩下的几只拍翅欲飞,崇祯又弹出一弹,一只麻雀闷声直坠下來。王承恩忙上前拾起,见一只打烂了头,另一只伤了翅膀,兀自奋力挣扎,不住哀鸣。

    众太监喝彩道:“万岁爷神技,弹不虚发。”

    王承恩献上,啧啧称赞道:“万岁爷的弹子竟似长了眼睛一般,小小的一只麻雀,远远望去,不过豆粒大小,却如在眼前,这等有准头!”

    崇祯大喜,笑道:“牛刀小试,便有斩获,也不枉朕习练一回。”上马沿岸驰奔,却见前面太湖石的背阴处有几株黄梅,将谢未谢,兀自吐芳争艳,命王承恩下马折了,欣然道:“朕极喜黄梅,难得暮春尚有遗存,将这几枝分插注水的长颈胆瓶里,摆放在青霞轩、清暇居的几案上,还有几日的玩赏呢!”

    清暇居是坤宁宫的小殿,在东披檐下,与在坤宁宫北面曲廊的游艺斋都是崇祯刚刚赐的名字,两处的门楣正中悬着高时明新书的匾额,擘窠大字,笔法森严,端庄肃穆。周皇后娴静地坐在清暇居里,看着掌事吴婉容带着几个小宫女出來进去地收拾着入夏的衣裳,一件件地拿出來薰晾。吴婉容双手托着珍珠衫走到她眼前,啧声称赞道:“娘娘这件珍珠衫真是精巧,不知是哪个巧手的妙人儿织成的,五颗珍珠、一粒宝石簇成一朵白梅,梅花本是神仙骨,落到人间品自奇,亏她想得出。”

    周皇后用手一摸,便觉触肤冰凉,细看一会儿道:“那是千秋节前,皇上特命苏杭织造的,用了一万颗珍珠,一百粒宝石。那时天气尚寒,珍珠又性凉,不能穿试。看此样式想必不错的。”

    吴婉容道:“娘娘肌肤如雪,这般晶莹的珍珠衫穿起來还不知有多好看呢!”周皇后含笑道:“你这古怪精灵的,变着法儿诱我,好在今儿个天暖,就穿了看看。”吴婉容忙伏侍着她除得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窄小裥裙,两襟的细带系成蝴蝶扣样,罩了珍珠衫,宛若粉雕玉琢的一般,吴婉容惊叹道:“娘娘真如仙人似的,一阵清风吹來,怕是要临风飘举了,到时万岁爷向奴婢要人,奴婢拿什么來还?只得遥向月宫祈拜了。”

    周皇后问道:“拜什么?”

    吴婉容眨眼道:“求蟾宫里的娘娘快些回來,不要撇下万岁爷不管,教奴婢们心焦悬望呀!”

    周皇后假嗔道:“你这张油舌真会巧嘴,我才不稀罕什么月宫,做什么仙人呢!怪冷清的,有什么好?”

    “娘娘是舍不得万岁爷吧?奴婢们也舍不得娘娘呢!”吴婉容咋舌一笑,转身出去道:“奴婢去叫那几个姐妹一齐过來看看。”

    周皇后并不阻拦,走到妆台前,取了菱花镜自顾端详。珍珠衫乃是低领微开的样式,将整个脖颈显露得一览无余,身上素白的裥裙若隐若现,肌肤贴了珍珠,便有丝丝凉意,有说不出的清爽细滑,习习生风,她想起那首有名的艳词,轻声吟咏道:“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渡香腮雪。懒起画娥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一下子绯红了脸,闭上眼,仿佛回到了细雨??的江南……忽然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搂在了怀里。周皇后不禁大吃一惊,急挣身时,却被紧紧搂住,哪里挣得脱,待要转头去看,无奈那人竟在颈后一路吻下來,呼出的热气直吹胸脯儿,她自恃身份,不敢声张,慌忙左手掩在胸前,右手向上一翻,就是一掌。背后那人将头一转,饶是躲闪得快,也被指尖扫在脸上,痛得松了手,扫兴道:“你的手好狠,打着朕了。”

    周皇后见崇祯抚了腮颊退在一边,顿时怔住,不知如何言语。崇祯见她脸上沒有一点血色,情知方才吓着她了,忙笑着上前抚慰道:“是朕沒有说话,不怪你,看把你吓的――”又揽了她的腰肢,调笑道:“这件衫子当真好看得紧,上下里外都是雪白的,浑然一体,粉胸半掩疑暗雪,最是可人儿!”说着便将珍珠衫胸前的袢儿解了一个,伸手进去。

    此时,周皇后才回过神來,见崇祯腮边隐隐有几道红痕,急道:“皇上,教臣妾看看可曾伤着了?”

    “不妨事。”

    “皇上再不可如此了,差点儿将臣妾吓死。”周皇后两眼流泪,忍不住哽咽起來。

    崇祯看她满脸珠泪,笑道:“还君明珠双泪垂,朕还沒吃过珍珠呢!这等好的物件如此白白淌落,糟蹋了岂不可惜?”低头作势欲吃,周皇后破涕为笑,啐道:“臣妾可是未嫁时便遇着皇上了,还说什么恨不相逢未嫁时?只是皇上近日來得少了,倒成了郎为出來难,教郎恣意怜了。”她忽地通红了脸道:“臣妾该死,竟失了身份说出这等的淫词!”

    崇祯摇头道:“这算什么淫词?一往情深,说得也是实情。皇上皇后也有人道么?也要生儿育女,绍续血脉。床上夫妻,床下君子,老是绷着面孔,最是要不得。年纪轻轻的不可教自家心如古井似的。”说着,见皇后吃惊地看着,挢舌不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香腮道:“发什么怔?心里可是在骂朕诲淫诲盗了?”

    皇后嗫嚅道:“臣妾不敢,只是觉得奇怪,大白天的,皇上竟然……这些话臣妾是不敢说的?”

    “敢想么?”

    周皇后点头道:“只是不敢违了礼法。”

    崇祯轻喟道:“也难为你了,要母仪天下,统率后宫,不敢闪失。还是方才那句话,皇上皇后也是人么!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朕多日沒來坤宁宫,其实心里头也极想的,只是麟儿小产,怕你见了朕更伤情。朕还听太医说,你产后体虚,身子又不甚方便,要慢慢调养,朕这几日也忙,老脱不开身,冷落你了。”

    “皇上宽心,臣妾身子已然复原,沒有大碍了。药已停了,只是还定时进补些。”皇后说了,眼里又噙满了泪。

    崇祯笑着替她拭了,怜爱道:“太医已向朕禀过了,要不朕还是不敢來。”说着摸了一把珍珠衫又道:“珍珠性凉,天气又未曾炎热,穿得时候长了,你这身子骨儿怕是经受不起的,朕替你去了吧!”将余下的几个袢儿解了,刚要脱去。忽听门外一片叽喳之声:“你们想不出娘娘穿了是怎样脱俗的模样。”“像嫦娥还是洛神?”随着进來几个宫女,周皇后慌忙掩怀,崇祯出手更快,背对门口一把将她贴胸搂了。事起仓促,几个宫女不曾意料到皇上來了,忙跪下请安,崇祯眉头微蹙,呵斥道:“瞎!沒看到小恩子在门外么?”

    领头的吴婉容颤声道:“奴婢们光想着娘娘的珍珠衫了。再说奴婢抬脚才出的门,实在想不到万岁爷……奴婢该死,求万岁爷罚奴婢到浣衣局。”

    “都起來吧!你们近日将皇后伺候得好,且饶了你们这遭,今后可要多长些眼风,再这么莽打莽撞的,看不剥了你们的皮!”周皇后又被皇上搂抱,四肢一阵酥麻,但在宫女们众目睽睽之下,却早窘得两颊绯红,将头埋在崇祯的肩窝,心里暗暗害怕皇上大发雷霆,将宫女们严加责罚,传扬出去,还不被人背后嚼烂了舌头?听皇上一番申斥,便想命她们退下,却见一个小太监在门外徘徊,欲进不进,骂道:“什么事?只顾贼头贼脑的,成什么体统!”

    那小太监吓得忙在门边跪了,结结巴巴道:“奴婢來、來送果子,是、是北果园新下、下的樱桃。”将红漆小食盒放了,一溜烟儿地飞跑了。吴婉容等人也醒悟过來,忙低头退走,吴婉容退到门边儿,将红漆食盒提了进來,才转身下去。

    皇后换好了衣裳,将黄梅插入案上的花瓶,王承恩在门外轻声问道:“万岁爷,已过酉时了,传晚膳么?”

    崇祯这才觉得肚子有些饥了,跑了一回马,又长坐了多时,不理会暮色已然上窗了,但想起方才宫女们闯入一事,朝外骂道:“你这个混账东西,方才死到哪里去了?见人进來,怎么不拦?”

    “奴婢,奴婢还以为是她们奉了娘娘懿旨,再说走得又飞一般的快,阻拦不及……”

    “你倒是越來月长进了,学会了回嘴!”

    门外扑通一声跪了,颤声道:“奴婢不敢!”

    “哼!还说不敢,你方才怎么说的?狗东西,下去领二十鞭子。”

    “皇上,还是饶了他这次罢!不然岂不是嫌臣妾教谕无方了。”

    “好,就在门外自家掌嘴十下。”崇祯听得外面噼啪地响了起來,笑着握住周皇后的手道:“朕今夜就歇在这儿,不必换妆了,这样更显清丽,若涂了什么珍珠粉、玉簪粉的,浑似庙中的鬼脸,沒有了人气。”

    周皇后道:“皇上自管去忙,朝野臣民上上下下,有多少大事等着处置,别总这么惦记着我,臣妾有的解闷儿呢!教宫女们读读唐诗宋词,这一天天地,过得也快。”

    “你这么通情理,老是替朕着想,朕更觉对你不起。快不要说了,见你气色这么好,朕心里万分欢喜,不要扫朕的兴致了。”

    周皇后含泪道:“臣妾心里也是时刻想着皇上,好端端的一个麟儿,真教人心疼,都是臣妾不小心,弯腰扭了身子,哪里会想到孩子竟沒了。”说着便又要哭。

    崇祯拉着她的手道:“朕与你春秋尚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烧,朕又不吝惜气力,愁什么呢!”

    皇后听他说得鄙俗,破涕一笑,啐道:“这也是皇上说的话?臣妾也明白这个理儿,怕误了皇上见人办事。”

    崇祯道:“朕知道做皇后也不易,体态要端方,行止要稳重,要贤淑娴静,要有母仪天下的风范,耳不旁听,目不斜视……还不许妒忌……”

    皇后低头拭泪道:“皇上倒是体贴臣妾的心,其实臣妾的难处比起皇上不算什么的。如今万事待举,等着皇上料理的事太多,万几宸翰都在皇上肩头,不要再分心臣妾了。听说焚《要典》一事,都有人寻死觅活呢!噢!按说这是朝政,臣妾不该多嘴的。”

    “说说也无妨的,又不是给朕吹枕头风。”崇祯起身踱了几步,将红漆食盒提过來,想起孙之獬大闹东阁,心下也觉好笑,坐下将一枚嫣红的樱桃放到皇后嘴边,问道:“你是怎么听说的?”皇后仰口吃了,吐掉桃核儿,笑道:“那孙之獬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是个倔强的脾气,脑袋不转弯儿的。听说他到东阁大闹了一番,戟指大骂阁臣不能直言进谏,有所匡正,令皇上陷于不孝不友之地,阁臣们都躲在屋里,谁也不愿出來惹他。他哭骂够了,一个人无兴无趣地回到翰林院,刺破中指,写了血书奏本,竟要上朝在皇上面前诵读,可真狂悖!”

    崇祯道:“这个孙之獬是山东人,一根筋的犟驴脾气,在翰林院任侍读学士。那日他到东阁,外衣里面竟穿了一身的孝服,藏了哭丧棒,如丧考妣一般,边骂边哭,谁劝打谁,后來闹得实在难以收场,刘鸿训命校尉驱赶,他兀自装疯卖傻,倒地乱滚,不得已请出‘内阁重地擅入者斩’的铁牌,孙之獬见阁臣动了真怒,才爬起悻悻而去。血书奏本并沒敢在朝堂上诵读,朕也看了,满纸胡言,说什么‘皇上于熹宗,曾北面事之,见有御制序文在朕之一字,岂可投之火?皇上与先帝同枝继立,非有胜国之扫除,何必如此忍心辣手?于祖考则失孝,于熹庙则失友。’”崇祯话锋一转,似怜似叹道:“此人倒也憨直,只是不识大体,空谈气节,有卖直沽名之嫌,令人生厌。”

    “《要典》非要毁么?”

    “《要典》不毁,便会给三案以口实,起朋党,翻旧案,酿大狱,?(外加门)墙相争,非国家之福。”

    “三案不是早有定说了?”

    崇祯道:“那些定说乃是魏忠贤擅权乱政而作,阁臣顾秉谦代拟的御制序文,沒有一个字是先帝钦定,都是魏阉一面之词,不出朋党藩篱,殊失公正。东林党心怀怨愤已久,伺机倾力翻案,再争执起來,还不知有多少人卷入进來,怎么得了?”

    “二者折中如何?”

    “两党各持偏见,互存是非,决不肯化异为同。东林党以为红丸案乃是首辅方从哲主使,其实当年皇考食红丸,方从哲极力劝阻,朕就在左右,亲眼所见。梃击案的主犯张差确属疯癫,东林党却硬要审出郑贵妃背后主使。阉党说移宫案都是王安挑唆操纵,借以居功自重,也不合情理。如今诸事纷纭,朕不想纠缠旧事,只有焚毁最宜。”崇祯将樱桃吐了道:“这颗恁的酸!朕枚卜以來,言官交章相攻众阁臣,对來宗道、杨景辰二人尤烈,焚毁《要典》,他们已难自安,学李国普的样子上疏求去。如今钱龙锡、李标业已到任,加上刘鸿训已有三人,韩蒲州已在來京的路上,周道登也快到了,人手不算少,自然不必挽留他们。”

    皇后问道:“那皇上怎生处置孙之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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