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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五章 弈者风度(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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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都,冬官衙门。

    冬官尚书张柬之深坐在桌案前,手中拿着一封信。

    信是地官侍郎兼太府寺卿姚崇写的。

    他们两人一道前往剑南道赈济雪灾,张柬之冲锋在前,向吐蕃发动金银攻势,掏空吐蕃粮食物资,姚崇在后弹压地方,分派物资,协助鲜于士简掌控剑南道官场,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给了吐蕃腹地重重一击,几乎不战而屈人之兵。

    只是,张柬之不知道,他与姚崇的区别,不只是姚崇的女儿嫁入了义阳公主府,成了权策的老泰山。

    就在他们一同去剑南道的时候,姚崇执行了一个特殊使命,他去了汉州鹿堂山,见了剑胆山庄中的祝平安,判定了他的品性,直接导致权策放弃了起初的计划,玉奴剑南一行,取走了祝平安的性命。

    可以说,姚崇早早的便接触到了权策一党的核心机密,迅速成为党羽之中,继葛绘和郑重之后,第三个运筹协调中心。

    当然,现在又多了个后起之秀狄光远。

    姚崇在信中,以隐晦的春秋笔法,向他透露了格物书院另有乾坤,杀器不只在表面,有多少能到军器监,有多少掩于地下,都在权相爷一念之间。

    “……格物书院之设,在精工艺,在通经济,亦在强军力……五行百工匠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军器监之守,于相爷而言,本非不可或缺。”

    姚崇洋洋洒洒,铺陈了实事,生发了议论,最终却落在一句本非不可或缺上头,戛然而止。

    显得虎头蛇尾,像是海中垂钓,用了千钧力道,最终却只钓起来一尾蝌蚪。

    “呵呵,好一个本非不可或缺”张柬之品咂良久,面上露出个深沉的笑容,领会了姚崇的未尽之意。

    他完整的一句话,应当是这样的。

    军器监之守,于相爷而言,本非不可或缺,于你而言,却是至关重要。

    这关乎张柬之的政治立场和站队归属,也是他发力展现权谋手腕的最好契机。

    只有这两个方面得到权策和他麾下党羽主流势力的接纳和认可,才有可能在派系当中站稳地盘,并以此广纳同道,成为权策麾下第五个风暴眼。

    相反的,如果错失了这个机会,张柬之几乎可以确定会被边缘化。

    “元之兄,有心了”张柬之仰面阖目,喃喃自语。

    在这紧迫时节,他的思绪却未能凝聚,出奇的抽离出来,四下飘散,回想起了自己的仕宦生涯。

    他曾只是中枢凤阁舍人,做过李素节的仓曹参军,那时候,李素节还是偏僻之地的许王,李素节的长子李璟入京,念及故主之谊,他与桓彦范一同,义无反顾地出手帮助李璟自立门户。

    坚持了几年,在神都迭起的风波中,毫无起色,终日碌碌,却只是求个自保。

    殚精竭虑到最后,却原来,李璟本就是权策放出来的一只风筝,长线一收,一切回到了原点,而他们,也只能接受收编。

    转投权策门下之后,并不是一切都会从天而降,反而是旧主李璟,为了避嫌,干净利落地与他断绝了联系。

    他蹉跎许久,本以为前途无望,权策却陡然交托重任给他,去了剑南道,返回之后,权策酬功,将他送上了地官侍郎的要职,不久之后,又接替上官婉儿门下的斗争牺牲品李尚隐,升任冬官尚书。

    平心而论,权策待他不薄,但他心里也无比清楚,他从来不曾真正进入权策党羽的核心层,一些机密信息他都无法获得,派系内的协同动作也没有让他参与,许多事情,他都是雾里看花,连蒙带猜,或者在事后进行逆向推演,以此得知一些大致的轮廓。

    当然,还有姚崇时不时的书信往来,传递一些语焉不详的信息。

    “来人,唤边朝静来……”

    张柬之双手放在小腹前,闭上了眼睛,静静等待着自己这个棘手属官的到来。

    他自己都不能理解这份心态,觉得似乎有些扭曲,利弊就摆在眼前,选择再简单不过,他心头却又一股倔强,始终梗在原地,让他不愿就此屈从。

    “呵呵……”张柬之自嘲一笑,要想清楚却也不难,竟是一股妇人怨气。

    往日忽忽,无只字片语,到了用人之时,也是由他人辗转转达,高高在上的权相爷,挥手惊风雨,以万物为刍狗,为何会如此理所当然?

    “咚咚……”

    边朝静人还没到,脚步声先传了进来,还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他在门前一晃,张柬之的签押房为之阴暗了几分。

    却是个体形肥硕的大胖子,腰围几乎要赶上张柬之面前的桌案,脸上的肉耷拉下来,下垂到了肩膀,眼睛极小,下巴到脖颈上的肉也堆了三四层,满面油光,许是跑了几步路,头上汗气氤氲,身上的绯色官袍湿了一大片。

    “拜见尚书”边朝静艰难地俯身见礼,却是并不能弯下去多少。

    “起来吧”张柬之微微蹙眉,摆摆手,“边监令到任已有几日,军器监下的工坊,可曾走动了?”

    “回禀尚书,下官尚且不曾前往工坊,正在梳理核验军器监典章法度,下一步,下官将召集各工坊郎中,依次会谈策问,以身言书判考察诸人,能者上,庸者下”边朝静说的慷慨激昂,“如此一来,纲举目张,人才各得其所,各尽其能,下官去不去工坊,均已无关大局”

    张柬之沉吟良久,边朝静所言,与权策倡导的重视工商,身体力行不相符,但对于当前朝官而言,是中规中矩的。

    只是他话中也不无心机,所谓的能者上庸者下,也有可能是党同伐异。

    “也好,你且认真办差,本官若有闲暇,会去与你一道策问,简拔有用之才”张柬之不动声色地将用人权收了回来。

    他可以留下边朝静,表达情绪,但要是放任边朝静彻底把持住军器监,那是逆势而动,不智之举。

    “是,下官恭候尚书指教”边朝静脸上的肥肉不自然地荡出一圈波纹,应下了命令。

    “好,你下去吧”张柬之颇觉有些碍眼,随手打发他下去。

    边朝静还没有移动出去,有一道黑影迎面冲来。

    “哐当”一声,撞到了一座肉山,肉山纹丝不动,黑影却弹了出去,摔倒在地。

    却是冬官衙门本堂郎中。

    那本堂郎中也顾不得纠缠,一骨碌爬起身,从边朝静旁边钻进门去。

    “尚书,今日邸报,云州官府上报,城中突发怪火,青天白日下,活活烧死了二百余人,这批人的遗物中,都有北塞兵马腰牌和装束……”

    张柬之猛地将邸报握在了手中,却没有展开,而是盯着未出门口的边朝静。

    边朝静脸上刚止住的汗水又是一层层冒出,一身肥肉,一圈圈荡漾,煞是壮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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